王賁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焦慮感,或許是因為周遭過於吵鬧的聲音,人們喝了酒後大聲嬉笑的聲音總是容易讓他變得煩躁,就如同信所說的,他不懂與眾人玩樂的情趣。從小,他所出身的家世教會了他和身分不同的人保持距離,冷漠的父親是他所厭惡的對象,同時也是必須要贏過的目標,只有不斷的讓武藝進步,獲得更多的軍功,他才能夠擺脫父親給予的陰影,甩開那彷彿不像是在看著親生兒子的眼神。

 

 

他們的父子關係絕不算好,但結果卻諷刺地發現自己似乎越變越像那個男人了。

 

然而,因為戰爭,他遇到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群。

或許正是因為處在這樣的亂世之中,只要擁有真正的力量,不論是誰都可以爬上來。

總是被說不易親近、態度冷漠的他,卻還是有傻瓜毫無一點自覺的親近他,儘管大多是拌嘴吵架以及針鋒相對,但那個笨蛋不論幾次也學不乖,不管被嘲諷多少次,那個傢伙還是維持一如往常的作風,即使官位不斷的攀升,身上的衣服卻也從來不打算換件得體一點的。

 

王賁總是習慣用嘲諷的口吻來對待他,但事實上那直來直往的個性,王賁其實並不那麼討厭。

他肯定永遠不會坦率的說出口,但王賁知道李信這個人是有真正的實力的,他的劍法以及膽識,還有那份對於戰爭毫無畏懼的勇猛,他沒有背負著家世或名聲,只是單純的為了成為天下大將軍的夢想,像傻子一樣的往前衝。

 

或許就是因為看著他能夠那樣不需背負什麼的人生,感到有些忌妒,才會處處找他麻煩吧。

信每次砍下了誰的腦袋後,臉上展現的喜悅顯得如此單純,和有著沉重的目標需要超越的自己完全不一樣。

 

「謝啦,兄弟。」

當王賁聽見信對他道謝時稍稍有些驚訝,不過是倒酒而已,儘管連王賁自己也都覺得自己的舉動很不可思議,因為他並不是那種會降尊紆貴為誰做什麼的人,他也從未想過要親近那些與自己身分不同的人,只是看見信那麼開心的模樣,不知不覺被感染了那種氣氛。

 

信輕輕的靠在他的身邊並熱情的搭上他的肩膀時,王賁發覺自己並不討厭那帶著一點酒味的氣息,反而感到有些好笑,嘴角竟不自覺的上揚,不知是在嘲諷信的單純,或者是嘲笑自己。

 

相處得久了他無法否認自己也多多少少開始被身邊的兩人影響,他最近常常被番陽說表情變得柔和,而過去總是深鎖的眉頭似乎也不再那麼壓抑,王賁知道自己的內心正慢慢接受了某些人,就算不願意,他依然被那兩個老是在一起胡鬧的傢伙影響。

 

但他認為現在的這種心情特別不願意讓信知道,否則那個傻瓜會得意自滿並到處炫耀。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王賁只是看著他們幾個因為喝醉酒胡鬧成一團,完全沒有打算去湊熱鬧的意思,直到他親眼目睹了那個畫面。就算是他看慣了那兩個人常鬧在一起的身影,卻也未能料到這種狀況,當蒙恬湊上前一把吻上信時,他的手不自覺的鬆開了酒杯,落到地面,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那一刻他所感受到的震驚。

 

那一夜,直到最後所有人都喝到醉倒後,只有王賁的意識依然清晰,他並沒有喝很多酒。

因為勝利而變得柔和的心情突然直轉而下,他的胸口有一份不知名的怒火,特別是看到醉躺在地上一臉滿足呢喃著夢囈的信,他的心情便更加焦慮。

 

然而他怎麼樣都想不透這份焦慮的原因到底是出自於哪裡。

 

 

 

 

 

 

宴會結束後一直到了深夜,四周已是一片安靜,其他還算清醒的人早已經回帳篷睡覺了,有一半的人則席地而睡。王賁到了中途便一度回帳棚休息,卻發現怎麼樣都無法入睡,於是他又獨自一人取了長槍離開帳蓬來到外頭想吹吹夜風冷靜焦慮的思緒,順便做平時的鍛鍊好幫助自己入睡,每次當他心情煩躁時他總會鍛鍊武藝把心思都集中在長槍之上,讓戰勝敵人的鬥志取代焦慮。

 

但他走到一半卻踢到了某個人,他低下頭,意外的發現居然沒有人把徹底喝到爛醉的李信和蒙恬搬進帳篷,而是任由他們兩人躺在地上。信也就算了,因為他的部下全是群野人,看他們恬不知恥的席地而睡也早已習慣,但蒙恬也被留在這裡就令王賁有些吃驚,他可是蒙家的兒子,怎麼說也是出身於世家,而他就睡在距離信不遠的地方。

 

王賁思考了一會兒後走過去,用腳尖重重踢了一下信的肩膀,「喂。」

冰冷的呼喚對方,但信絲毫沒有打算醒過來的意思,只是皺起眉,王賁就毫不留情地再踢了一次。

 

「嗯…幹嘛……」信總算是翻了個身,有點慵懶的捲起身體,眼睛緩緩地打開後又馬上瞇了回去,「什麼啊……是王賁啊……我很…累啊……嗯……」

 

看信又打算縮回去睡覺,王賁又踢了他的一下,這次是在背部,而那一下將信整個人踢醒了。

「一個五千人將還喝成這樣真是可笑,還說想當上大將鈞,我看你是本性難移。」

 

「你說什麼?蒙恬不也是那樣嗎?」信一聽見王賁諷刺他的夢想,即使意識還昏昏沉沉的也馬上激動的反駁,但是他的身體一躍起就又突然縮了起來,「唔…頭痛…想吐……」

信馬上低聲的抱怨,王賁看得出他因為喝太多而臉色有些差,但即使是這種狀態下的信依然用桀傲不遜的表情瞪著他,不甘在王賁面前示弱。

 

「走開啦…小心我吐在你腳上喔,唔…喝太多了…好難…過…」信忍耐著胃翻滾的感覺,努力忍耐著胸口的不適感,他一點也不想要在王賁面前吐出來,到時候肯定會被說些難聽的話的。

 

這時王賁卻突然蹲了下來,信還沒有搞清楚他想做什麼時,一雙有些冰涼的手掌便放上信的眼睛遮住了對方的視線,信對於他的動作有些驚訝但沒有動彈,而那稍低的體溫讓信意外的感覺舒服,頭上的熱度好像會被那雙手掌吸去一樣。

但也許是因為酒醉的關係讓信的反應有些遲鈍吧,而且也想不透王賁這麼做的意義,信沒有任何反抗,反而是閉上眼享受著這一瞬間的舒適,而想吐的感覺變得淡了些。

 

「…你怎麼了啊,為什麼突然不說話了?」信大概是終於感覺氣氛和平常不太一樣,於是有點結巴的問對方,他雖然覺得應該要離開對方的手,但又捨不得離開冰涼的感觸。

 

「笨蛋,深呼吸。」王賁說著,隨後似乎強迫自己調整了語氣,試著柔和一些,「會感覺好一點。」

信半信半疑的照著對方所說的深呼吸,吸入了冰涼的空氣後身上的躁熱和暈眩感確實因此而消退了一些,頭痛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彷彿也不那麼痛了。

 

王賁可以從雙手碰觸到的感覺了解到,即使是吹過了一夜涼風信的身體依然發著熱,信的臉頰帶著微紅,王賁可以聽見他有些緊張的呼吸聲音。

就連王賁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多此一舉幫助信,又為什麼要用手遮住信的臉,或許是那雙眼睛太過銳利讓他無法直視,一旦對上了那雙眼睛肯定就沒有辦法放下自己的身段,因為信總是用對抗的眼神望著自己,王賁太清楚了,而面對那樣充滿了競爭意識的表情,自己也會變得神經緊繃,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語氣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柔和。

 

他就是沒有辦法和蒙恬一樣,不管遇上誰都能夠勾肩搭背毫無顧忌,即使他知道自己心底某處早已承認了信的實力,也不再因為身分的關係看低他,但就是沒辦法坦率的表達出來。

 

「喂,王賁,這不像你啊,想說什麼就說出來,你可是大半夜的把我吵醒,要是說什麼都沒有的話小心我揍你喔。」信這個時候好像已經沒那麼不舒服了,他看王賁什麼話都不說就有點賭氣的喊著,但聽起來有一半像在逞強,因為信好像也因為王賁稍微溫柔的舉動而有些受寵若驚,慶幸的是他因為喝醉酒的關係臉本來就紅。

 

他伸手掰開了王賁的手指瞪著他,想強迫王賁說點什麼,他實在不習慣這種沉默。

 

「哼。」王賁卻只是低哼了一聲,那讓信臉上發燙,感覺自己的熱臉貼了冷屁股。

「你這個混帳到底是想怎麼樣啊,不管你了我要回去睡覺了!!」

 

信一邊說著就一邊挪動身體要原地躺回去,但他沒有想到王賁竟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然後將他順勢的壓倒在地上,那染著夜色的眼眸直看著他,讓信一瞬間覺得像是被兇猛的野獸盯上動彈不得,他從來不知道王賁也會用那種帶著某些複雜感情的眼神看自己。

也沒有開口說明什麼,強硬的吻堵住了信的雙唇,那時信吃驚的差點沒叫出聲來,慶幸的是那叫聲全都被那個吻給封住,他雙手用力掙扎著,但對方的力量異常的大。

 

那個吻並不溫柔,也不熟練,相反的非常生硬,很快信便因為缺氧而失去抵抗的力量,本來就已經頭暈了,如此一來整個人更是昏昏沉沉的,所以即使王賁後來解放了他的雙唇,他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夠急促的喘息,腦袋試著釐清發生了什麼。

 

「你到底…到底…在做什麼啊?…難道、難道…你也喝醉了嗎?」

「哼,喝醉了就沒有關係,是嗎。」王賁冷冷的問,信一時間回應不了,不懂為什麼反而是王賁顯得在生氣,明明被做了過份的事情的人是自己,「那麼我大概是喝醉了吧,不然怎麼可能對你這種人做這種事情。」

 

信聽著那諷刺的嗓音,一邊死瞪著對方,只因為他很清楚王賁根本沒有喝醉,而那態度表示王賁一點也不想跟他多做解釋,感覺自己只是被耍著玩。信完全不懂王賁到底為什麼要板著一張臉好像他犯了什麼錯似的逼問他,而自己莫名其妙必須承受對方的怒火,甚至被一個大男人親吻,對象還是王賁,這真是最大的恥辱。

 

「我可不是女人,要找女人回咸陽找去,你那高貴的身份應該不缺吧!還是沒有女人想要靠近你這種冷冰冰的傢伙啊?哈哈。」信乾笑著嘲諷,王賁只是冷冷瞪著他。

 

「雖然你這樣說,但不是和蒙恬這麼做了嗎?你是他的女人嗎?」

「哈啊?你在說什麼鬼東西,我和蒙恬?怎麼可能,而且那傢伙可受女孩歡迎了,讓人生氣。」信一臉詫異而且信誓旦旦的認為自己覺對沒有做過那種事,看起來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他喝醉酒時到底幹了什麼,王賁突然覺得因為這件事情而一肚子惱火甚至睡不著覺的自己非常愚蠢。

 

「算了,是和你計較這些的我太可笑了。」王賁終於鬆開了信的手讓信坐起身來,他有點懊惱於剛剛的行動,特別是信還一臉不明白的模樣,而他也不懂自己到底想要表達什麼了。

 

結果自己也吻了信,這樣到底算什麼?

他只是不喜歡那一幕,信跟蒙恬過於親近的模樣,他知道信永遠也不會像對待蒙恬那樣親近他,因為他也放不下這份死守的自尊去作和蒙恬一樣的事情,王賁只是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會因為意識到這件事情而感到不快。

 

他不會承認任何感情的,他能夠承認的就只有他不想看見信被誰所擁有,信只要一直和現在這樣就行了,特立獨行,遲鈍而且直率到有些愚蠢。

 

「我也搞不懂自己在做什麼了。」王賁輕輕的低聲喃喃自語,而那句話被信聽見了。

 

「就是嘛,你到底在做什麼真是完全搞不懂。」

看信環抱著雙手擺在胸前義正言辭的講這一句後,王賁竟忍不住笑了,那個笑容一瞬間讓信有點恍神,因為他真的很少看見王賁笑得如此溫和,而那表情竟讓王賁看來比平時都更英俊了點,本以為對方永遠都是個表情冷硬、嚴肅又難相處的傢伙。

 

「確實,我又為什麼會對你這種身分低賤又愚蠢傢伙……」

那時王賁的視線投射在信的身上顯得異常溫柔,但那很快就消失不見,隨即化為嚴肅與諷刺,一如過往的容易激起信的煩躁。

 

「啊!居然這麼說,你又這麼說了,身份高了不起啊!!等等王賁,別想就這樣逃走——」

信看王賁話都還沒說完就轉身走掉,他一邊大喊著一邊追上去,對方只是逕自的往前進,然後兩個人在路途中央又因為信的糾纏不休而吵了起來。

 

當酒醉的眾人被信的大嗓門給吵醒時,完全不懂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起的爭執,只是聽起來又是如同往常一般幼稚又毫無重點的互相詆毀,但在那吵鬧聲中,不知怎的感覺王賁看來比平時都顯得更加愉快了一些。

 

 

 

tbc

作者廢話:

還有一篇,總覺得王賁的性格很難把握呢,因為我真的不了解他(喂

感覺上作者描寫他也不是很多啊...

上篇是信的,這篇是王賁,下一篇就是蒙恬視點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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