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玫瑰與酒

艾連那天早上出門時的臉色看起來十分憔悴，眼眶底下還有深深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沒有睡好的模樣，他忍不住打哈欠一邊穿過了荒草蔓生的院子，樹葉間隙投射下來的光點隨著風搖搖晃晃的，他感覺到了微涼的氣息，而陽光卻平撫了那份寒意溫暖的照耀在他的身上，像這樣的天氣，很難想像在城牆的外頭有著會吃人的巨人在四處行走著，若是人們能夠什麼也不知道，對牆外的世界毫不關心，或許會感覺這個國家、這個世界是非常美麗的吧，這樣，也不會深刻的體認到這個世界的殘酷和可怕。

樹影搖曳著，艾連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走進了平時他們常在的集會空間。
當他一推開門，一瞬間彷彿看見了大家在等待他的模樣，但是他一回過神才發現是里維坐在最遠一端的位置上，手中拿著茶杯，正一個人靜靜的喝著早上的熱茶。

「…早安，兵長。」艾連緩緩的開口，里維只是抬起眼瞧他一下，然後就垂下來彷彿無視了他的存在。

艾連有些無奈的苦笑一下，他知道本來里維就是這樣的，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即使是面對著這個空蕩的座位，他的表情也依然平靜，艾連常常會想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東西會動搖他，會不會也曾經有過和自己一樣情緒容易波動的時期，一旦失去了些什麼就感覺到無比的疼痛，就會難受不堪。

艾連知道自己過去的經歷與兵長或是團長相比，根本不算什麼，他們在調查兵團中的這麼多年來肯定看過了無數殘忍又殘酷的景象吧，而同伴也會一個一個的離去，他們在一開始作戰就知道會死很多人，巨人的壓倒性力量遠遠勝過人類，這是一場漫長而且勝負明顯的長期戰爭，從一開始就必須有著奉獻出性命的打算，還有承受失去重要事物的覺悟。

或許昨日一同嘻笑的人在今天就會變成一攤血肉，但被稱為最強的人卻不允許如此簡單的死去，被當作人類的希望的話，無論如何都要活下來才行，里維兵長就是那樣才一直活到了現在吧，艾連最近常常會覺得這樣想後心情便舒坦了許多，就算只有在這一點上相似，他似乎可以稍稍接近對方，作為一個怪物、使用巨人之力，他如今也同樣寄託著眾人的期望還有沉重的生命。

艾連將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剛剛那兒又突然一陣微微的酸澀。

「你那是怎麼回事？」突然，里維在一片沉默中開口，艾連驚訝的抬起頭來才發現對方正狠狠的瞪著他。

「是，請問怎麼了？」

里維的表情有些陰沉，伸出手指向艾連放在胸前的手掌，「傷口，是怎麼來的？」

「啊、啊！…那個、不、這個不是什麼……」慌張的藏起那自殘過後傷痕累累的手掌，太大意了，雖然隨便用繃帶包了起來，但是因為包得很粗糙反而更加顯眼了吧，艾連知道自己在夢中夢見的事情還有所做的事情都是不允許的，調查兵團如今的狀況根本沒有餘力來管艾連變成巨人以後失控的問題。

「你自殘了嗎？試圖變成巨人？還是想做什麼？」里維沒有放過艾連那心虛的神情，也沒有漏看艾連那蒼白至極的臉色，從一開始就覺得奇怪了，艾連看起來比他所知道的更虛弱的樣子，即使他與女巨人的一戰失敗了又經歷了各種事情，會變得精神緊繃也是情有可原，但是也已經休息了幾日。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抱歉，是我不小心弄傷的，但是沒有任何問題。」

「我當然知道。」里維理所當然的說，如果出了什麼問題他早已經將艾連殺了或是砍成重傷吧，他看艾連好像不太想說出口，有些不耐煩的瞇起眼，最後他低哼了一聲，「麻煩的小鬼。」

艾連感覺到有些受傷，他知道自己的態度並不可取，也知道里維肯定知道他隱瞞了什麼，但是並沒有追問下去，這或許已經算是對方非常大限度的溫柔了，因為艾連實在不願意說出他夢見了那一天的事情，後悔著沒有選擇戰鬥的事情，自己就像里維所說的還只是個幼稚的孩子。

「……現在人手已經不足了，別做些無聊的事情讓自己無法戰鬥。」

艾連聽到這裡時身體微微抖了一下，『無法戰鬥』，他手上的傷口其實就是他無力戰鬥的證據，現在的他無法變成巨人，他後來醒過來後又試了許多次，但越是心急卻越無法做到，想著會不會和之前一樣在中途又變成巨人，卻沒有成功，他現在只是個普通的士兵，沒有巨人之力的他不過是個害眾人平白犧牲的累贅，無法保護任何人更別說要殺死巨人。

「兵長……你都沒有任何的感覺嗎？」艾連的聲音微微顫抖，雖然他知道這樣肯定很不應該，但他卻還是忍不住，話語就這樣從口中溜出來，他看著里維。

「對什麼沒有感覺？」

「大家、歐魯、佩托拉他們全部都不在了…對於他們的犧牲，里維兵長為什麼可以這麼的冷靜呢？」艾連一邊說著，內心一邊覺得這糟透了，他知道他現在問的事情肯定會讓里維非常的不高興，非常失禮，而且就好像在責怪對方的冷酷一般，明明這不是誰的錯誤，即使理智這樣想，卻無法認同。

「難道里維兵長對於我們的死活根本一點也不關心嗎？只是對付巨人的工具而已、所以隨時死了也沒有關係嗎？那個時候如果不是兵長、不是兵長說要繼續前進的話，我或許……為什麼沒有責怪我呢？我做了錯誤的判斷，害得大家因為我的關係而犧牲，我明明是那裏唯一可以對付阿尼的，但我沒有戰鬥，結果大家都死了，甚至還害得兵長受傷，任務失敗……為什麼、為什麼兵長還是和往常一樣——」

碰的一聲，艾連被某種東西敲擊桌面的聲音嚇了一跳，他還以為會像那時候一樣再被狠狠踢一腳，可是卻沒有，他好不容易膽怯的將護住自己臉周圍的手拿開，睜開眼睛，瞧見里維就站在自己的旁邊，但是並沒有揮手就打過來，剛剛那一聲響音是杯子敲擊桌面發出的聲音。

熱茶還冒著煙，發洩一番後稍微冷靜下來的艾連似乎也終於可以聞到那股令人平靜的香氣。
他的眼角微微泛淚，覺得自己很愚蠢，不曉得自己剛剛都說了什麼。

「給我冷靜下來，小鬼，」里維的表情有些不耐煩，但是並不是生氣，不，艾連其實沒有真正看過里維生氣的模樣，他總是那樣冷著一張臉，既冷漠又平靜的下指示，就算是攻擊從不流露多餘的感情，面對巨人也沒有慷慨激昂的憤怒或是敵意，「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討厭吵吵嚷嚷的小孩子。」

「……唔。」不願意被說還是孩子，但是艾連無法反駁，情緒失控是最難看的。

「手給我。」將手伸出來，艾連聽到指示後有些猶豫但是沒有反抗的將自殘後的右手交了出去，當里維抓住他的手時感覺到了疼痛，痛楚像是電流一樣的傳遞到大腦深處，對方居然用力的捏住了他的手掌刺激著傷口，他都忘記了這就是肉體的疼痛，「還真是悽慘啊，即使咬成這樣也沒有變成巨人，你就這麼想要變成巨人嗎？」

「我……在夢中夢到了那個時候…如果我變成巨人戰鬥的話或許……」

里維沉默了一會兒，艾連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然後，他突然又一次用力的握緊了艾連受傷的手，艾連馬上發出了一聲叫嚷，想抽回手卻被更大的力量拉住，里維將他的領子提起來拉到了面前，在比自己矮小的里維面前，艾連覺得自己的氣勢依舊完全的被壓制著，那雙眼睛使他動彈不得。

「我說過了，不管做出什麼選擇都不會知道會有什麼結果，或許你可以救他們，或者他們也可能會死，然後你被帶走。」用力的鬆開手，里維粗暴的將艾連一丟撞上了椅背，手掌掐上他的脖子，「你問我是不是對你們的死活毫不關心——只是你如果死了或被他們帶走，我會很麻煩。」

「里維兵長……」艾連有些驚訝的看著他，然後感覺到手被提起來，一陣濕潤的感觸使他驚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兵、兵長？」

溫熱的舌頭舔過了手掌那些被狠狠咬過的傷口，血的氣息依然還留著，里維不知道這樣直接咬下去會有多痛，他曾經受過比這更重的傷，疼痛什麼的他早已經見怪不怪，但是他覺得每咬一個傷口，真正受傷的並不是軀體上的，而是無法變成巨人的艾連內心的焦慮吧，還有對於同伴的死無聊的自責。

在調查兵團中每一次的調查行動都會死很多人，人數一直在減少，艾爾文和他都很清楚他們的部下可能都會比自己更早死去，當然，在某一天或許自己也會突然死在巨人的手下。本來，調查兵團就是預定了將來的死亡會成為人類對抗巨人歷史的一部分，不會有人去記得誰是在什麼時候死去的，只是，只有加入調查兵團與巨人對抗這件事情是被困於圍牆之內不斷恐懼著巨人、弱小又無力的人類，唯一能夠做出的擁有最大自由的選擇。

不會後悔，不管是怎麼樣死去的都不會後悔，因為他們在成為戰士的那一刻就已經得到了走出圍牆的權力。
但是艾連大概還很年輕，沒有辦法如此輕易的接受吧，面對同伴的死亡果然還是會感到寂寞。

「兵長…請不要…那個……為什麼這麼做……啊…」

艾連不自在的移開視線，看著里維輕舔自己的傷口他就不知所措的不曉得該把眼睛放在哪裡，臉灼熱得發紅，心臟在高鳴，而里維似乎並沒有想要理會他，反而朝他伸出了手然後扣住了他的下巴，那是個比想像中更加溫柔的吻，溫柔到不像是里維會做的事情，艾連很快的就忘記了要反抗。
無法違抗這個人，他腦袋中一片混亂，也不懂如此做的理由。

已經…不想去思考了。

「去消毒，把這個該死的傷給治好，聽懂了嗎？」分開了唇瓣後，里維在艾連的耳邊說著，那聲音冷酷得令人發顫，他的手指勾住了艾連的衣領，抵住那胸口，鎖骨的中央，彷彿在暗示著什麼，而他的聲音微微壓低帶著一絲危險和嘲諷，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而是更令人害怕的、更漆黑的某種威脅感，「如果，你不想要只有這樣的功能的話，就去想想自己在這裡該做的事情。」

說完後，手指挪開了，艾連感覺剛剛自己的全身彷彿被那視線舔過一般，似乎就要被對方吞噬，他的臉色發紅卻嚇得不輕，剛剛里維強吻他的感覺還沒有完全忘記，艾連顫抖著站起來一轉身就跑了出去，不想要和里維繼續待在這個房間裏頭，他完全不清楚對方為什麼要對自己做這種事情，還說那種充滿暗示的話語，他非常害怕，但同時，溫柔的吻卻也令他心神不寧。

艾連就這樣消失在門口處，留下里維在房間中靜靜的看著無人的房間和那前後輕輕晃動的門板。
腳步聲漸漸遠去了，里維低下頭看著茶面上映照出的自己的臉，冷酷而且沒有感情的面容。
他看來一點也不像是剛剛做出那種舉動的人。

「……我都沒有感覺？」里維在無人的室內這時總算低笑了出聲，他陰沉的垂下雙眼，這安靜的室內，他回想起最後一刻他追著艾連前去所看見那些早已經被巨人殺死的隊員們，並不能說麻木了，只是這幅景像他真的看過太多次了，死亡的隊員的臉他看了太多次了。

「我只是很清楚就算那樣也沒有辦法殺掉巨人而已。」

所以我不想被焦慮和恐懼所吞噬，否則我也會像你那樣失去力量吧，艾連。

tbc

作者廢話:

許久以前寫的巨人同人，也搬過來了。

還有後半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