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一條漆黑的通道中摸索,狹窄的道路只容許兩個人並肩通過,但這建築看起來特別堅固,內部錯綜複雜,若不是斯佩德能夠看穿幻術的遮蔽,很可能會在分岔路上迷路,這絕對是有意為了躲避外敵攻擊而建造的,試圖進攻的敵人若被守備的人發現並從通道兩頭夾擊,將是危險的。

 

阿勞迪將其餘的部下安置在通道之外,防止任何人堵住逃生的道路,他與斯佩德則下潛進通道中,尋找綱吉的蹤跡。按照斯佩德所言,幻術的殘留痕跡一路延伸到俄羅斯黑手黨本部之外,這些人肯定是使用幻術藏住他們的行蹤,將綱吉帶上馬車後運到外面,儘管痕跡微弱,但花了幾個小時候,斯佩德總算順利找到入口,就在一棟廢棄的小樓深處,這種地方平日裡沒有人會過來,更別說懷疑這裡有隱藏通道了,通道的入口同樣被霧的幻覺隱蔽,儘管是非常不成熟且容易識破的幻術,但要迷惑一般沒有抵抗力的人已經足夠。

一得知這很可能是安德魯的另一處藏身地,阿勞迪便派出親信通知伊凡柯夫,伊凡柯夫與一眾認定安德魯叛變的俄羅斯黑手黨幹部,已經決心要除掉安德魯,正隱密調動部隊,他們手中所掌握的所有安德魯轄下地盤,恐怕並沒有這一處,通知伊凡柯夫也是為了避免出現漏網之魚。

但阿勞迪和斯佩德等不了伊凡柯夫派出部隊支援,他們必須先找到綱吉。

 

「伊凡柯夫可信嗎?」斯佩德往前探路時問,他一直覺得這些黑手黨都是不講道義、只看利益的人群,許多人為了野心可以做出許多殘酷的事情,例如安德魯就是其中之一。

 

「不知道,但至少現階段他能成為我們的庇護,安德魯懼怕伊凡柯夫,可以牽制他們的行動。」阿勞迪回答,即便視野變得越來越陰暗,他的腳步毫無遲疑,「但我們必須在他的部隊抵達之前就把綱吉帶出來。」

 

「為什麼?如果有伊凡柯夫的協助,會更快找到那小子吧。」斯佩德撥開前方的蜘蛛網。

 

「俄羅斯黑手黨的人不會像我們一樣關心綱吉的性命。」阿勞迪說,緊皺著眉頭的表情讓他冰冷的臉龐顯出一絲焦慮,「他們一旦包圍這個隱密基地,就不可能允許裡面的人逃出來。」

 

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叛徒,被囚的俘虜很可能會一起被殺死。

阿勞迪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但找到綱吉後若想從這裡逃出去,想必裡頭也有著看守,敵人會不會使用彭哥列指環的力量也是未知,所以足以帶給敵人壓力的援軍也是必要的,他們必須在伊凡柯夫部隊剛抵達的時候離開,利用那稍縱即逝的時機。

 

他們來到一扇鋼門前,那是非常良好製造的,用一般的方法肯定進不去。

但讓人意外,阿勞迪和斯佩德抵達那兒時,門竟是敞開著的,更正確地說,是被某種強大的力量給毀壞,上頭佈滿燒焦與融化的痕跡。

 

門內已經殘破不堪且人去樓空的景象,曾在這裡發生過激烈的戰鬥,到處都是火焰高溫燃燒後的痕跡,兩個男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阿勞迪確認後他們都不是安布洛斯,更沒有綱吉蹤影。

地下室中有一些奇怪的儀器,一個空的密閉小房間,但門鎖也被打開了,地板四處都散落著血跡,分辨不出是誰的血。

 

「看來那小子大鬧了一場,既然不在這裡,肯定是有其他出口跑了。」

 

阿勞迪甚至沒有回答斯佩德的話,就往一處崩塌得特別嚴重的牆走去,在那些大塊碎石的中央確實有一個差點被掩蓋的通道,二話不說便鑽進去,斯佩德眼看對方沒有要等他跟上的意思,只能無奈地追上前,他知道此時此刻,阿勞迪什麼也不想多說,只想看一眼綱吉安然無恙的模樣。

 

斯佩德也曾經四處尋找埃琳娜的下落,他能理解阿勞迪此刻紛亂如麻的心情。

 

 

 

 

 

 

 

 

就在阿勞迪闖入隱密基地一個小時前,綱吉被人帶出那個狹小的牢房。

他抓緊機會尋找可以逃脫的可能性,但是雙手與雙腳被鍊住,火焰也使不出力,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掙脫那些比他高大凶猛的守衛是幾乎不可能的,而且他總感覺身上的裝置隱隱在吸取他的火焰,讓他全身乏力。

 

他們把綱吉帶到安布洛斯的面前,安布洛斯要求他使用更強烈的火焰,他知道對方是想要藉由研究他的火焰來找到可以使用彭哥列指環的真正原因,但實際上就連綱吉也不清楚彭哥列指環所需要的條件,安布洛斯的研究將會以失敗收場,綱吉不願意配合他們的要求。

 

「不要太倔強了,澤田先生,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們就不會傷害你。」安布洛斯在讓部下痛打綱吉一頓後,毫無感情地說,他對這些實驗品並沒有任何想法,不過是達成目的的必要犧牲,「我也不想讓你受傷而影響火焰的輸出量,這樣會不準確的。」

 

「我才不……」

話還未說出口,重重的鐵棒就落在他的腿上,綱吉的雙腿立刻承受不住疼痛而跪倒,那麻痺全身的感覺甚至讓他懷疑自己的腿斷了,幸好在感覺恢復後他還能夠挪動雙腳。

 

「輕點,多德,你要是打死他可就不好了。」安布洛斯微笑,但並沒有真正的同情,「不過是使用火焰,不會讓你有所損失,我們時間並不多,只能讓你吃苦頭。」

 

「彭哥列的火焰不會給你們這種人利用,」綱吉雙手撐著地面,抬起頭,他的雙眼中隱隱透著強力的光輝,不像是個受困的囚犯,「安布洛斯,像你這樣聰明的研究者,為什麼要做這種……」

 

「很不幸的,我必須要完成雇主的期待,他希望能夠使用彭哥列的火焰…我也必須要資金啊。」

 

「那麼,我想結果肯定會讓你的雇主很不滿意吧。」綱吉露出苦笑,「你們是不可能使用彭哥列指環的。」渴望這份力量並且試圖奪取彭哥列指環的人總會認為自己能夠操控指環內的力量,然而,綱吉雖然也很難完全明白那種力量,但彭哥列指環似乎有著自身的意志,不會任人搶奪利用,不會給予那些不夠資格的人力量。

 

安布洛斯的表情微微扭曲,綱吉猜想安德魯肯定不是個脾氣好的雇主。

在指示下,那些守衛再度朝綱吉拳打腳踢,皮鞋擊中綱吉的腹部時,綱吉只能努力縮起身軀,避免遭受到任何致命打擊,那些傷痕流出的血染紅衣服與地面。他知道自己只能堅持下去,忍耐這些折磨,對方肯定是不會殺他的,因為他是研究的材料同時也是人質,所以至少可以確保生命,只要找到機會逃出去,安布洛斯的好日子也就結束了。

 

這狀況持續了一段時間,綱吉最終因為對方往他腦部的一擊而失去意識,他還以為自己會死去,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又回到黑暗的狹小牢房,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已。

綱吉可以感覺到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有些還滲著血,黏糊的痛感令他發出呻吟。

 

『他不肯使用火焰,那麼只能夠強迫他使用了。』

 

『但那個裝置可能會讓受測者死亡…萬一他承受不了……』

 

『要是我們不能夠在這兩天作出結果,你以為安德魯那傢伙會放過我們嗎?他可不是什麼善類,只是一心想擊敗伊凡柯夫,其餘都不看在眼底,這也是不得已的手段。』

 

綱吉勉強聽見隔著門傳來的談話聲,有個腳步走近,最終打開大門。

綱吉連忙闔上眼裝睡,就連呼吸也不敢太過大力,深怕對方會察覺到自己醒著的事實,但對方毫無警戒,以為綱吉處在極度虛弱的狀態下不可能那麼快甦醒,兩個人上前抓住綱吉的手腳,然後,綱吉感覺到手銬與腳鐐都被解開,他們想將他轉移到另外一個地方,或許就是他們所說的那個試驗處。

 

「你扛著他的背,就這樣搬過去。」

其中一個男人說,從腳步聲判斷至少有三個人在這間房內,兩個人搬動他,剩下一個在遠處觀看的可能就是安布洛斯本人。

 

綱吉很清楚,要反擊只能在這瞬間。

其中一人抓住他的背部要將他從地上扛起,綱吉立刻睜開雙眼,他的動作很快,朝著正彎身要搬起他雙腳的那名男人的臉,發射出一道火焰,焰氣並沒有平時的強大,但已經足夠使對方因為疼痛而鬆手,綱吉順勢穩住下半身然後扭身就抓住另一名男子的手臂,一個過肩摔將對方給壓倒在地,火焰緊貼著那人的臉,瞬間高溫的火焰將對方給擊昏。

 

綱吉抬起頭,想找在房間中的第三個人,但他只看見對方逃離的背影。

安布洛斯的反應比他想像中更快,綱吉跑出門外想要追擊對方的時候,槍聲在四周響起,讓綱吉不得不張開屏障並且閃躲,對方身邊的幾名護衛一路朝他發射子彈,一路保持距離。

綱吉因為腿上的傷不小心動作遲緩半刻,子彈擦過他的肩膀,血液噴濺,見綱吉的動作緩下來,安布洛斯手上抓了什麼就往另一處的陰影逃跑,綱吉追上的路途卻被另外兩名守衛擋下,好不容易將他們個擊倒,安布洛斯卻早已經不見蹤影。

 

「在、在哪裡?」他想往前走,身子突然一陣失重感,「…唔…!」疼痛充滿全身,刺激著神經幾乎令他昏眩,但他還是勉強自己保持著意識。

 

綱吉用盡全身力氣喘息,腹部的傷不斷滲出鮮血。

手臂的傷也不算輕,儘管還能動彈,但他知道要是遇上稍強的敵人,狀況絕對不利,自己還能夠擊退現場的守衛,多半是因為這些人不是戰鬥成員,而是研究員。

 

但他不能從這種劣勢下逃跑,就差那麼一點,他就可以結束這一切。

綱吉掙扎著挪動疲憊的腳步,他無法眼睜睜看著仇人再次從自己眼前跑走,只要對方一息尚存,他將可能永遠無法改變發生於未來的悲劇。

 

綱吉忍著強烈的痛苦,不顧沿途滴下的血,穿過隱藏於牆壁後方的密道,奮力追上。

就只差了一點,只要追上安布洛斯,只要親手殺了他。

一切都會結束。

 

 

 

 

 

 

 

阿勞迪忘記這是第幾次,綱吉讓他產生這種焦躁不堪的心情。

他一直都避免自己的行動參雜感情,他討厭被感情所控制,而是單純相信情報給予的真實,不論有多麼不可能,綜合情報的結果就是最精確的結論,基於計算與效率來決定決策。正因如此他才能夠公平地對待所有手下,選擇損失最小的道路,自他組織軍隊的情報部以來,即便部下們不一定與他親近或喜歡他這個人,卻明白跟隨他是合理且生存率最高的,一切的行動都是基於完整的考量後得出的結果,並非出自於個人的喜惡驅使。

 

但此刻的他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奔湧,即使他知道背後若沒有同伴保護,有可能帶來風險,腳步仍然越來越快,將後方的斯佩德遠遠拋下。沿著窄小的通道前進時,一路上殘留的血跡令他胸口中逐漸堆積起憤怒,腦袋沸騰不已,無法冷靜。

若那些血是來自綱吉,他肯定受了相當的傷,阿勞迪明白只有強烈的目的才能夠勉強如此虛弱的軀體持續前進,擔憂在綱吉追上仇敵的同時也已經耗盡體力,處於最危險的狀態下。

 

有時阿勞迪會在內心暗暗埋怨,綱吉總是讓他打破某些原則,讓他失去方寸。

綱吉的行為經常不按一般人的思考,他確實不太謹慎,又或許是曾經失去同伴讓他將自身的生命看得很輕,沒有什麼比復仇、比改變未來的命運更重要。

 

『阿勞迪,你們執行這個計畫我只有一個要求。』

當喬托為他們擬定整個計畫並允許綱吉參與後,單獨找阿勞迪談過,他看來很是擔憂。

『我試著接納你的意見,將綱吉看做能夠獨立自主的個體…讓他走出彭哥列的保護之外。但唯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夠守在他的身邊,就算你不插手綱吉的決定,也請為我見證。』

 

那對於過度保護的喬托而言是很大的讓步,阿勞迪明白對方希望試著相信一次,相信綱吉能夠保護好自己而不是單純選擇犧牲來換取同伴的未來。

就算最後仍然必須要由綱吉的手來殺死安布洛斯,阿勞迪希望自己能在對方的身邊,看著對方做出決定的那一刻,那麼,他或許就能夠分享綱吉內心揹負的傷痛。

 

試圖以他人的角度去看事情是困難的,但這是阿勞迪第一次希望能夠徹底了解另一個人。

即便對方和自己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與想法。

 

就在阿勞迪覺得自己恐怕追不上綱吉的時候,卻在黑暗的通道前方看見一縷亮光,晃動的橙色火焰忽閃忽滅,已經很虛弱,卻還是持續擠出最後的力量。

阿勞迪加快腳步上前,便看見他尋找的人,但綱吉此刻的狀態十分異常,額頭和身體都微為散發著火焰的光輝,但那輸出卻非常不自然,彷彿不是遵從綱吉的意志般,火焰不斷從身體、從手上流失,消耗著綱吉僅剩的生命力,所以綱吉無法繼續挪動腳步,只能疲倦地撐在牆邊。

 

「綱吉!」阿勞迪伸手抓住對方的手臂,但綱吉幾乎是毫無抵抗地落到他的懷中,壓根沒有力氣掙扎,阿勞迪發現對方的臉色蒼白,大口喘著氣,汗水從額頭滑落,阿勞迪也不明白綱吉遭遇到了什麼狀況,但他隱約可以理解這絕不是件好事——這恐怕是死氣火焰的爆走。

 

那些火焰不受綱吉的意識控制,或許是太想要使用力量支撐自己虛弱的身體,那種強烈的想法驅使綱吉的火焰無限度地爆發出來,拼命想彌補衰弱的身體機能,然而這反而使得綱吉快速流失力量,最後就連邁步前進的力量都沒有了。

 

「阿勞…迪……」綱吉昏暗的視線中隱約能看見阿勞迪的面容,還以為是幻影。

 

「你這個傻瓜。」阿勞迪緊咬下唇,他將綱吉攬入懷中,思考著該怎麼解決這種狀況,「這麼下去會死的。」

 

綱吉的眼眶流出不甘心的眼淚,他知道阿勞迪從來不會虛偽地說謊,但這也讓他很害怕,萬一他沒有辦法控制火焰就這樣不斷失去力量,他就沒辦法追趕逃跑的安布洛斯。

 

「我、我沒辦法…它們不聽我的話…這是第一次遇到……」綱吉從來沒有碰上這種情況,他使用火焰這麼多年,從未感覺火焰不隨自己意識控制,「…阿勞迪…我必須…安布洛斯他…」

 

「別慌張。」阿勞迪的聲音溫柔而安穩地說,「還沒有到無法挽回的地步,還能追上。」

綱吉睜大雙眼,他不曉得阿勞迪怎麼知道他此刻想要聽的話,當阿勞迪的手輕輕握住他燃燒著火焰的手掌時,很擔憂自己會傷害到阿勞迪,卻沒有,反而他們皮膚接觸的地方有一股溫暖而平靜的感受傳遞而來,鑽入綱吉的身體內,融入了綱吉的血管,綱吉不清楚那是什麼。

 

「我在這裡,你不必自己去做那種事情,等你平靜下來後就能追上去。」

 

「…嗯。」綱吉點頭,很奇怪的,前一刻因為焦慮與挫敗感而不安的情緒竟因為那樣一句毫無根據的話語而平息,他無條件地相信著阿勞迪的話,不論那是不是阿勞迪安慰他的言詞,他就是深深相信著對方。

 

「控制你的感覺,你的火焰應該是你身體的一部份,它是屬於你的,只有你可以操控。」阿勞迪輕聲在綱吉耳邊說,綱吉閉上眼睛,在對方柔和的嗓音中緩緩深呼吸,「試著想起曾經戰鬥的感覺,它從你的身體出來,你也可以收回。」

 

綱吉試著去想像,他在每一次戰鬥時將火焰熄滅的感受。

每一次的戰鬥他都不願意傷害戰鬥的對象,就算對方是不可原諒的人,就算對方是傷害自己同伴的人,他仍然懷抱著天真的想法,不願殺害任何一個人,這份力量絕不是用來傷害他人的,而是為了同伴才存在的。

 

慢慢的,綱吉身上那狂暴亂竄的火焰逐漸變小,最後就像是被綱吉的身體吸收一般,融入綱吉的身體,消失不見,當最後一縷火焰消散,綱吉才發現阿勞迪握著他的手上隱隱透出紫色的光霧,雲的火焰幫助吸收了一些綱吉的火焰。

 

「我…感覺好多了…」

綱吉露出一抹微笑,光是望著阿勞迪那雙淺色的眼眸,就能夠把內心的恐懼、慌張都驅逐,不再思考著安布洛斯也許被自己放跑的事情,「阿勞迪,你來了。」

 

綱吉抱住阿勞迪,阿勞迪也擁著綱吉,手指輕輕描繪綱吉殘留傷痕與淤血的臉,他不曉得那些人到底對綱吉做了什麼,光是看見綱吉身上的傷,若非不想讓綱吉感覺不安,他恐怕也很難壓抑自己的怒火,但他知道自己需要冷靜才能令綱吉平靜。

 

低頭輕吻那柔軟卻帶血的雙唇,兩人接吻的時候感覺時間似乎靜止了。

綱吉開始意識到自己全身上下都痛,當阿勞迪在身邊,一下子屬於人的感覺都回到身體,讓他頭暈目眩,綱吉知道自己過於勉強才會導致這個下場。

 

「安布洛斯他跑了,我剛剛還追著他……」

 

「沒什麼好擔心的,那傢伙肯定還沒有走遠。」阿勞迪說,雖然他沒有根據,但這有點像是一種直覺,望向漆黑的另一端,「我們有其他幫手。」

 

綱吉還沒問,就看見從阿勞迪剛剛走來的道路上,斯佩德緩緩現身。

他看了一眼渾身狼狽的綱吉,用無奈的表情望著兩人,看起來一點也不緊張。

 

「我的力量只有大約五百公尺,若他跑出這個範圍就沒辦法了。」

 

「這個密道不會建得太長,畢竟是用於逃生的。」阿勞迪說,原來他在進到這個隱密基地前就要求斯佩德使用範圍比較廣的幻術,當然這是沒有指定對象的,除了阿勞迪與斯佩德之外,其他人只要進到這範圍內都會被蠱惑,因此綱吉也在幻術內,「這麼一來那些傢伙會無法走出去。」

 

「真、真的嗎?」綱吉驚訝於斯佩德的協助,沒想到對方會願意幫忙。

 

「就是稍微把道路變得長了一點,這也算是還你們一個人情吧。」斯佩德自信滿滿地輕笑,為綱吉解開了他身上的幻覺,這麼一來綱吉的感受就會和他們一樣。

如今五百公尺長的道路在幻覺之下感覺如同幾公里,怎麼走都走不出去,走了幾小時但實際上只前進一點,所以就算綱吉和阿勞迪在這邊磨磨蹭蹭,對方短時間內也無法離開這條密道。

 

阿勞迪扯下自己大衣上的皮帶,捆起綱吉出血的手臂。

綱吉看著對方嚴肅的表情,感覺到來自阿勞迪隱晦的擔心,自己竟讓對方如此憂慮,他既羞愧卻又開心,阿勞迪果然還是來找他了,並沒有丟下他。

 

「伊凡柯夫的部隊隨時可能前來包圍這裡,我們要在那之前離開。」

 

「伊凡柯夫已經知道安德魯背叛他的事情嗎?」

 

「你知道?」阿勞迪很驚訝綱吉得知反叛者是誰,儘管他們在此之前就已經懷疑安德魯,卻沒有確鑿的證據,「聽安布洛斯說的嗎?安德魯雇用了安布洛斯,偷取指環,也是安德魯殺死了維克托.佩圖霍夫,他們之前是一夥的,安德魯的心腹在嚴酷的拷問後全部都說了。」

 

綱吉沒有告訴阿勞迪自己其實是因為看到來自未來的文字才得知這些的,等所有事情結束後,他希望再與阿勞迪好好談談關於自己的時代,將所有來到這時代後改變的、沒有改變的事情都告訴阿勞迪,他希望與阿勞迪之間沒有任何秘密。

 

但在事情成功之前,他必須將這些放在心底。

 

「不過我…或許無法使用火焰了。」綱吉看著自己的手還在顫抖,力量用盡,早已疲憊不堪,這讓他自責不已,重要關頭竟派不上用場,「…偏偏在這種時候…給你們添麻煩…」

 

「哼,這也不是第一次吧。」斯佩德聳聳肩,毫不在意。

 

「那麼,用這個吧。」阿勞迪拿出腰間的槍枝,是被綱吉留在房間內的槍,交給他,「至少拿來防身用,還不確定等等會碰上什麼,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拿它做別的事情。」雖然沒有言明,但綱吉明白阿勞迪指的是用這把槍殺死他的仇人,這段話讓綱吉產生了一些困惑,陷入奇怪的迷惘。

 

所有人理所當然都會阻攔他復仇,告訴他這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這不是件好事。

只有阿勞迪從未那樣對他說,阿勞迪似乎不認為復仇有什麼可恥的,但正恰恰是阿勞迪的不阻止讓綱吉陷入一種難解的矛盾漩渦,『這樣真的好嗎』,他忍不住如此思考,捫心自問,他並沒有堅定的意志,復仇的決心遠比曾經經歷過的每一場戰鬥所付出的覺悟都要來得不安穩,他的殺意來自於同伴們被殘忍殺害的憤怒,而非保護同伴的想法。

 

或許,是時候他該做出決定了。

 

「走吧。」

那個聲音在頭頂響起,綱吉抬起頭對上阿勞迪的眼。

胸口流淌而過的溫暖似乎讓他看見一絲光亮,在這樣難熬的時刻,阿勞迪能夠在自己的身邊,讓綱吉感覺自己是幸運的,他不必獨自去面對這個難熬的抉擇。

 

綱吉握住對方的手站起來,繼續往眼前那漆黑的通道前進,他感覺這條道路就像是他來到這個時代的心境,一直在看不見前方的黑暗中徬徨,但他心底很清楚即將走到盡頭,那時他就會明白自己來到這個時代的意義。

 

 

 

 

 

 

 

 

安布洛斯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永遠走不出這個通道,他在這個地方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記憶中這隱密的基地建成後他親自看過設計圖,安德魯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卻也有細膩的思考,為了能夠隨時預防伊凡柯夫的來襲,他在各處都有隱密的基地,這個用彭哥列指環造出的霧之火焰特意隱蔽起來的空間,是他得意之作。

 

回頭看跟隨自己的部下,他們也是一臉困惑,不明白為什麼遲遲無法到達出口。

 

就在他們幾乎想要放棄走動時,安布洛斯的視線可及的範圍內有一絲陽光從細縫中透出,顯露出一扇鋼製大門,那兒肯定就是出口,他們幾個人連忙邁開沉重的步伐奔往通道的盡頭。

然而,後方也傳來腳步聲,那令安布洛斯心中吃驚無比,照理說他已經遠遠甩開澤田綱吉,對方拖著受傷的身體不可能追上他們,回頭一望卻發現一名熟悉的男子隨同著澤田綱吉出現,令他差點站不穩腳步。

 

是那個曾經將他逼上絕境的男人。

淺色而無情的雙眼,那頭珀金色的頭髮,冷酷無比如同一具人偶的臉孔。

幾乎要將他殺死時,那冷漠的臉也不曾流露一絲感情,只是毫無情緒波動地執行任務。

 

安布洛斯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對方是怎麼樣緊追著他,當俄羅斯政府打算要將他以及他的實驗徹底抹殺,雇用薇絲卡與這個男人——迪米崔.蕭斯卡維奇——他絕對不是個好應付的人物,不管躲到哪個地方,這個男人都緊追不放,逼得安布洛斯不得不決定放棄所有實驗的成果,藉著偽造死亡來躲過追緝,沒想到這個無數次出現在惡夢中的男人會再次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他不知道為什麼澤田綱吉會與迪米崔扯上關係,但顯然對方是來追捕他的。

安布洛斯連忙撞開大門衝出去,迎來外頭的陽光,他知道只要走到密道的盡頭,就會有應他求援而來的安德魯的部屬,安德魯不會希望安布洛斯落在伊凡柯夫或是彭哥列的手中。

安布洛斯用電報發出求援是在一個小時以前的事情,在他走了那麼久的路後,他本以為那些救援他的人早該等在外頭,卻沒有半個人,他想逃走,憑空竟竄起一陣大火將他們包圍住。

 

「你很詫異為什麼救援還沒有到嗎?」伴隨一個冰冷的聲音,火海中浮現出歪曲的人影,「才過了十多分鐘,迎接你的人真的能夠那麼快反應過來嗎?說不定他們都還沒能夠發現你的求救呢。」

 

「怎、怎麼可能……」安布洛斯憑藉著對方操控的奇妙法術,判斷出對方是誰,「你、你是安德魯說的那個幻術士!但是那傢伙應該被關在地牢中拷問,現在應該死了——」

 

「實際上是怎麼樣呢?看來你也知道有人來暗殺我,可惜安德魯沒有成功。」斯佩德如同對待逃竄的小老鼠一般,蠻不在乎地用火焰將那些試圖要逃出去的黑手黨人趕回安布洛斯身邊,就算知道是幻覺,誰也不敢挑戰被烈火焚身的可能性。

 

斯佩德微笑著幻化出數條蛇,那些人便開始大喊大叫,蛇的纏繞讓他們動彈不得最終一個個倒在地上,昏厥過去,只有安布洛斯是安然無恙。眼看情況不對,安布洛斯扭過頭想後退,才發覺身後是澤田綱吉與迪米崔,眼前是那個幻術士,他走投無路。

 

「安布洛斯,你那時候偽造死亡逃過一劫,如果你安份過日子,或許我永遠不知道你還活著。」阿勞迪對著眼前許久不見的男人說,他曾經『殺死』過這個男人一次,沒想到對方居然能夠騙過他,「薇絲卡一直認為你沒有死,但我已經脫離了組織,所以也沒想過會再見到你。」

 

「迪米崔…還真是…你就是不肯放過我…我跟你有什麼仇…」安布洛斯咬牙切齒地瞪著阿勞迪,他猜想對方又換了個新身份,這次居然還加入彭哥列,安德魯曾告訴他澤田綱吉身邊有個男人身手不錯,恐怕就是指『迪米崔』。

 

「我對你沒有興趣。」阿勞迪無感情地說,他與安布洛斯並沒有怨恨,重新將這個男人放入腦中,是因為綱吉的出現以及彭哥列,「也沒有一定要殺死你的理由,只是你那些研究,彭哥列會全數銷毀……你拿走的彭哥列指環也必須歸還。」

 

「我、我知道了!」安布洛斯這時立刻改變態度,他很清楚沒有戰力的自己是不可能在幻術士、阿勞迪以及澤田綱吉的包圍下逃走,「我可以告訴你指環的位置,要是我死了,你們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它被藏在哪裡!!」安布洛斯慶幸自己留下一道保險,到了緊要關頭,他可以用這個來威脅彭哥列,也可以威脅安德魯,他們都想拿到彭哥列指環,「但條件是你們必須放我走,留我一條生路!!我保證以後我不會再做這些——」

 

綱吉聽見對方的求饒,臉上溢滿的憤怒,身體因為燃燒的怒火而顫抖。

 

「你不會信守承諾!你這種、你這種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殺害他人的人——」

綱吉不顧安布洛斯與阿勞迪的交涉談到一半,他舉起手中的槍對準安布洛斯,但渾身顫抖連槍都拿不好,「你的實驗害死多少人,你知道嗎?你做出的東西被他人利用,未來又會帶來多大的傷害,是你、是你還有俄羅斯黑手黨害死了我的同伴!你們卻什麼也不知道——」

 

綱吉歇斯底里地對他嘶吼,安布洛斯的一臉茫然卻讓他更加怒火中燒。

確實,安布洛斯並不是所有一切的兇手,將他的研究用於惡意的用途的也不是安布洛斯本人,那時候彭哥列的夥伴們會在戰鬥中死去,是俄羅斯黑手黨與彭哥列之間的惡鬥,那些後來的黑手黨使用安布洛斯留下來的研究資料,做出後來那些極度危險的匣子兵器。

 

綱吉全部都理解,但一切因他而起。

若不是他,若不是安布洛斯活著並繼續那些研究,也不會延伸出所有後來的可怕結果。

綱吉在情緒激動之下,擊發一顆子彈就打在安布洛斯的腳邊,差一點就會射中他,嚇得安布洛斯腿軟癱倒在地,他上一次面臨差點死亡的恐怖正是阿勞迪給予的,所以這一生都不希望再碰見阿勞迪,沒想到這次又將他逼到死亡的線上。

 

「澤、澤田先生!我錯了,我不該對你做那些——但我也是受到威脅,我受到安德魯的威脅啊!!我只是個研究者,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的同伴,你所說的——」

 

「閉嘴!你不是受到脅迫!你是自願那麼做的!!你為了彭哥列指環拿了多少人做實驗,又害死了多少人!!」綱吉再次開槍打在對方的右肩上方,還是沒有命中,但擦出一道血痕,嚇得安布洛斯整個人縮成一團,「我必須…殺死你,這樣才能夠改變未來……」

 

綱吉看著對方在自己面前膽小如鼠的模樣,難以抵抗的恐懼感湧上心頭,對方連逃跑的能力都沒有,手無寸鐵,毫無抵抗之力,現在就可以輕易殺死他,但自己的手卻怎麼樣也拿不穩槍,不斷顫抖著,這並不是因為自己火焰用盡所以身體無力的關係,而是他沒辦法克制內心的排斥感與害怕——至今為止,綱吉從沒有真正動手殺過任何一個人。

 

他又擊發數槍,但就是無法命中,不斷打到對方的周身的地板上,一個一個彈孔,對方嚇得拼命求饒,但沒有人救他,奇怪的是,斯佩德與阿勞迪兩人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在一冷冷旁觀,綱吉一時間甚至不曉得他們兩人在哪兒,這個時刻只有他與安布洛斯,其他人都不重要。

 

『你真的要這麼做嗎,綱吉?這和我當時做的狀況不一樣啊!』

『萬一你沒辦法再回來的話該怎麼辦?就算成功了,那也——』

 

入江正一的聲音突然浮現在綱吉的腦海中,僅剩下的同伴們很擔憂他這一趟的旅行會帶來不可挽回的結果,但他仍然執意要這麼做,所以穿越數年的時空來到這裡,就是要尋找殺害同伴的始作俑者,他怎麼可以動搖呢?

如果沒能殺了安布洛斯,如果沒能夠改變未來,自己到這裡的意義又是什麼?

自己能夠面對失敗的結果嗎?

 

但是,綱吉其實知道,他很害怕。

他或許曾有過想殺死某個仇人的想法,卻沒有真正動手過。

當那把死神的鐮刀就握在自己手中,竟如此沉重且難以操控,他的手無法抬起,無法瞄準。

 

就在他腦袋一片混亂的同時,一隻溫熱的手突然輕輕壓住他的手指,綱吉空白一片的思緒突然恢復了色彩與溫度,他轉頭看向自己的右方,阿勞迪站在他身後,手指輕扶綱吉顫抖的手腕,綱吉不確定對方是不是來阻止他的。

 

「穩住,如果你想要瞄準你的敵人,就必須丟棄恐懼。」

阿勞迪輕聲說,那沒有參雜任何情緒,綱吉聽不出失望或者贊同,阿勞迪只是輕輕握住他拿槍的手,讓綱吉麻木的指尖重新找回了感覺。

「既然決定要這麼做,你必須看著你要殺死的對象,清楚知道他會用什麼方式結束生命。」他繼續說著,然後將綱吉的手輕輕移動到安布洛斯的頭,其實那就在綱吉的眼前,只是綱吉一直假裝看不見般,不願意去瞄準,因為他很清楚,只要瞄準頭部,對方便會立刻死亡。

 

「不要顫抖,用雙手拿穩你的槍。」阿勞迪讓綱吉的手指握緊,而綱吉的手確實不再顫抖了,他很清楚可以看見眼前他想殺死的人,這麼近的距離,不可能失手。

「現在你隨時可以動手。」

 

阿勞迪那句話在耳般響起,就像是無情的審判之槌重重敲在綱吉的心臟。

綱吉知道阿勞迪做過許多危險的工作,當過軍人,為了那些任務,他肯定是殺過人,但阿勞迪並不是那種會濫殺的人,然而,綱吉還是對於那樣指導自己的阿勞迪感覺到了疏離的恐懼。

怎麼能夠…用那樣溫柔的聲音,指導自己殺人的方法,不應該如此。

對於產生這種想法的自己,綱吉覺得無比羞愧。

 

自己渴望著復仇,卻連自身的恐懼與愧疚感都無法控制,希望有人能阻止自己。

當阿勞迪不阻止自己時,他竟不願意面對自己的抉擇。

 

突然綱吉感覺到阿勞迪的手指壓動他的指尖,只要再下壓一些,子彈就會發射。

就在那最後的一刻,綱吉突然抽回手,用力一甩,那動作大到把阿勞迪給撞開,槍就這樣飛出去掉在他們的腳邊,發出清脆的聲響。

 

「哈…啊……我…」綱吉大口喘息著,剛剛那一霎那,他的身體反射、排斥感、恐懼感蓋過他的理智,就算知道自己必須殺死這個男人,他卻沒辦法動手,「我不行…我沒辦法…我不想要那麼做…」淚水溢出眼眶,滑落臉頰。

 

除了對於殺戮的恐懼之外,還有一種綱吉視為生命般重要的東西搖搖欲墜,綱吉感覺自己只要動手殺死安布洛斯,就會徹底失去,他將再也沒辦法找回他引以為傲的存在,他將懊悔一輩子。

綱吉看著自己顫抖的手掌,閉上雙眼。

 

『如果要我繼承這種錯誤,那就由我,親手摧毀彭哥列。』

 

自己曾經對著自己發誓過,卻被他徹底遺忘的承諾,在他腦海中閃現。

他忘記了,到底是來到這個時空後受到衝擊帶來的後遺症所以忘卻了,還是,在喪失同伴後就被自己給徹底埋葬,綱吉已經分不清楚了,但他現在清楚想起當初繼承彭哥列的覺悟。

他不願意承接黑手黨血腥的歷史,彭哥列的宗旨絕不殺戮搶奪——他成為了那樣引以為豪的家族的首領,同伴們支持他的理想,所以直到最後也不曾選擇與俄羅斯黑手黨開戰,直到一切被摧毀。

或許那的確是身為首領的錯誤決擇,卻也是他與同伴們思考出來的決定。

 

那種意志,怎能夠被隨意丟棄?

要改變悲慘的未來,肯定有比手刃仇人更好的方法。

 

看著綱吉甩開槍渾身顫抖的模樣,阿勞迪的表情沒有任何不快,反而是微微揚起嘴角,那表情非常微小以致於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的手掌輕輕撫上綱吉的後腦,柔軟的頭髮滑過他的指尖,感覺著綱吉因為哭泣而無助顫抖的身體,雖然綱吉看起來很難受,那其中有著不甘心,或許還有自責,但肯定也包含著解脫。

 

斯佩德看鬧劇似乎也告了一段落,輕忽一口氣,安布洛斯看來已無心反抗,於是收起幻覺火焰,接下來只要從對方口中逼問出彭哥列指環的下落就足夠了,至於該怎麼處置這個男人,還要看俄羅斯黑手黨與彭哥列的最終決議。

 

「我們該帶著這傢伙盡快離開。」斯佩德說,他沒忘記阿勞迪已經通知伊凡柯夫的事情,他可不想被誤當成是安德魯的同夥,畢竟,俄羅斯黑手黨的人可不認識他們這幾個人的臉。

 

綱吉有些失魂落魄地站穩身體,他不再想殺死安布洛斯了,但他想著自己應該把對方給帶回去,交給喬托或者伊凡柯夫去決定最終的處置,他必須再確認一次,或許抓到安布洛斯就已經足夠改變未來,只要讓安布洛斯再也無法進行那些研究,只要讓俄羅斯黑手黨與彭哥列交好,未來兩個家族就不會因為矛盾而發生爭鬥,他的同伴或許能夠得救。

 

「你能夠走動嗎?」

 

「可以…」綱吉有氣無力地說,卻一頭撞在阿勞迪的胸口,「…抱、抱歉…阿勞迪……」

 

「別勉強自己。」阿勞迪的手輕撫上綱吉的臉,綱吉感覺到那溫熱的掌心時,又有想哭的感覺,但他忍耐住那種強烈的衝動,「我可以揹你。」

 

「我沒辦法殺他,這樣做是正確的吧。」綱吉低垂著頭喃喃自語,他希望阿勞迪可以告訴他答案,「我這麼做,不是因為自己無聊的堅持或理想而選擇犧牲他們吧。」

 

「你的同伴會那麼想嗎?」

綱吉搖搖頭,他知道,死去的同伴們也不會這樣想他,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阿勞迪那簡單的問句填補了他內心的不安,他輕抓住阿勞迪的手臂,靠上對方的身體,感覺全身都失去力量,好像已經將所有體力燃燒殆盡。

 

「沒有時間了,阿勞迪,把那小子帶走吧,這傢伙我會處理。」斯佩德打斷他們的對話,催促著。

 

阿勞迪也同意斯佩德的想法,想帶走綱吉的同時,他看見那把被綱吉扔掉的槍,幸好綱吉沒有任何一發子彈打中安布洛斯,綱吉本身就不想要殺死任何人,綱吉太過勉強且固執地去相信殺掉安布洛斯可以改變一切,卻超出了所能承受的範圍。

 

阿勞迪彎身去撿起那把掉在腳邊的手槍,卻在他起身那一刻,感覺到背後傳來的強烈殺意,他挪動自己的身體,卻仍感覺疼痛穿過他的胸口。那發生得很快,起初白色的襯衫上冒出一小塊鮮紅,他低頭看去,鋒利的刀尖凸出他的胸口,稍稍偏離了心臟的位置因此很靠近左手臂,隨後對方拔出刀,原本被刀身堵住的傷口立刻湧出大片鮮血,一瞬間染紅他的襯衫,身體也不穩地往前傾。

 

「阿勞迪!!」綱吉目睹那景象時已經來不及阻止。

 

隱藏在阿勞迪身後竟是安德魯狼狽而猙獰的臉孔,他從兩人身後的密道鑽出,在沒有人察覺的狀況下逼近已經放鬆警惕的阿勞迪與綱吉身後,就連斯佩德也因為事情告一段落而沒有注意到。

 

安德魯眼看自己派去暗殺幻術士的特洛伊沒有返回報告任務成敗,就知道事跡很可能敗露,於是在伊凡柯夫還沒有出手前就帶著幾個親信逃往這個他精心建設的隱密基地,他必須將證據都清掃乾淨,就算要逃跑也必須要帶著彭哥列指環逃走,至於安布洛斯的性命,他一點也不在乎。

 

然而,來道入口處卻發現隱蔽的幻覺被人撤除,還有幾個彭哥列的部下看守,將他們擊倒後,發現基地內部受到嚴重破壞,所有研究員不是昏厥就是不見蹤影,他知道自己來晚了,但最差的狀況下,也必須要拿走彭哥列指環,安布洛斯是一切的關鍵,安德魯順著密道一路到達基地的另一頭,果然發現被澤田綱吉等人包圍住的安布洛斯。

 

安德魯判斷澤田綱吉已經失去力量,因此,只要除掉阿勞迪後他便有機會帶著安布洛斯離開。

刺殺阿勞迪後,接著他想要對付綱吉,綱吉知道事發突然且非常危險,但他確實沒有絲毫挪動身體的力氣了,尤其是親眼看著阿勞迪在自己眼前受到攻擊,利刃穿入胸口,鮮血暈染全身的模樣,那看來是致命傷的恐怖景色讓綱吉失了方寸,綱吉只想著要去接住往他方向傾倒的阿勞迪,無暇顧及安德魯打算下手殺他。

 

一聲槍響,那是綱吉失去意識前最後聽見的聲音。

 

 

 

 

 

 

 

 

 

 

 

 

『你老是那樣子。』

 

『什麼?』

 

『好像被困在那兒似的,從來沒有人要求你要做那些事情吧。』

 

『我很喜歡這些事情啊,我身為首領所做得這些事情能夠保護家族…保護你們。』

 

『我能夠保護自己,那些人也各自過得很好,不需要你多此一舉。』

 

『啊哈,很像恭彌會說的話呢。』

 

『如果能夠放下這些職務,如果沒有這些你所謂的同伴將你牽扯在彭哥列,你會做什麼?』

 

他停頓了一會兒,沒想過對方會問這樣的問題。

眼前的人總是自由自在的,就算身為家族成員之一卻不受拘束,那是身為雲之守護者的本性,獨立於所有人之外,強大而令人憧憬的存在。

 

『我也許……』他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猶豫著那個答案。

『也許我會想和我重要的人一起生活吧,就這樣平靜地過一生也很不錯。』

 

『結果還是必須和人群聚嗎?』

 

『哈哈,跟你們在一起就是我感覺最快樂的時間。如果是和我珍惜的人一起,不管在哪裡、不管在什麼時間,或者不管我是什麼身份,我都會感覺自己是自由的。恭彌不也是嗎?自願回到這個你覺得拘束的地方,跟我說這些話,你才是比較奇怪的那個人呢。』

 

對方看起來有點不滿,但沒有反駁,最後在溫暖的空氣中默默開口。

 

『因為你所在的地方,是我少數能夠休憩的場所,累了,就會回來。』

 

 

綱吉眼角含著的淚水被人輕輕抹去,他感覺悲傷的理由不是因為那個夢,而是因為他害怕自己最後的一點歸所都會消失。同伴們一個一個離開自己後,他來到完全不熟悉的時代,感受到恐懼與孤獨,他想著有一天也許可以回到原本的時空,再次見到思念的人,找回被摧毀的時光。

 

他感覺疲倦,非常疲倦,想要在一個安全且平和的地方休息,只有阿勞迪的身邊可以讓他那顆被復仇與悲傷佔據的心平靜下來,他想要回到自己的家,想拋開一切,好好睡上一覺。

但是,那一聲槍響在腦中揮之不去,他不想睜開眼睛,不想面對殘酷的事實。

如果這一切都失敗了,如果醒來後阿勞迪不在身邊。

 

「綱吉。」溫柔的聲音喊他,綱吉被迫從安祥的黑暗中睜開雙眼。

當視線慢慢恢復,光線進入他的眼底,一瞬間還以為眼前美麗的金髮是他愛慕之人的頭髮,但不是,他知道阿勞迪的頭髮不是璀璨的金,而更接近晨曦的柔和光輝,飄動的時候如同被晨光輕輕照耀的浮雲那般虛幻而美麗。

 

好想現在就見到他。

 

「你感覺還好嗎?」喬托的手擔憂地撫過綱吉的前額,「睡兩天了,肯定很餓吧。」

 

綱吉盯著眼前溫柔關心自己的人,忍不住崩塌的淚水,「喬托……」

 

「你經歷了很多啊,大概是因為火焰耗盡又受到驚嚇,所以昏倒了。」喬托在事情結束後收到通知,匆匆趕來時綱吉就熟睡著,這一睡就是兩天,可見綱吉的身體狀況有多麼糟糕,「我雖然讓你參與這個計畫,但直到最後還是無法放心,我大概也是太過想要保護你了。」

 

「喬托…我…我害得…」綱吉說不出話來,他腦袋有些渾沌,只能念著對方的名字。

 

「我聽說你沒有下手殺死安布洛斯,該怎麼說呢,我有點慶幸你沒有那麼做。」喬托苦笑,桌邊就擺著他交給綱吉的槍,他一直都希望綱吉不要用到,「不過我必須告訴你一件壞消息,安布洛斯最後逃脫了,他趁亂消失,目前俄羅斯黑手黨還在四處搜尋他的蹤跡,希望會有好消息。」

 

「阿勞迪呢?」綱吉著急地問,此刻他一點也不關心安布洛斯的下落,一心只想知道阿勞迪的狀況,最後的記憶太過令人惶恐,竟眼睜睜看著刀穿過阿勞迪的胸口,身體卻無法動彈,如果不是為了照顧他的虛弱,謹慎的阿勞迪或許就不會忽略身後的攻擊。

 

「我很快會說到。」喬托微笑,聽出綱吉的心慌,他本以為綱吉會更關心安布洛斯的下落,事關他的同伴是否能夠得救,那是綱吉這一路來的全部目的,但顯然綱吉更在意阿勞迪的安危,這反應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安德魯死了,被子彈擊中頭部,一擊斃命,雖說本來伊凡柯夫的部隊趕來後也會將他處決,但那個時候他想對你動手,所以…阿勞迪即時殺了他。」

 

「是阿勞迪動手的?那麼他……」綱吉很震驚,那時候阿勞迪分明受了重傷,被突然現身的安德魯攻擊,所以他最後聽見的槍響其實是阿勞迪射殺安德魯的聲音?

 

「這把槍,」喬托緩緩說著,一邊將綱吉懼怕掌握的槍托抽出,然而彈匣中空無一物,「剩下最後一顆子彈,用在了安德魯身上,所以他沒能對失去知覺的你動手。」綱吉愣住了,當時對著安布洛斯射出好幾發子彈時,他並沒有計算自己到底開了幾槍,他無法冷靜思考,被恐懼所折磨,最終他沒有能夠按自己所想的殺死安布洛斯。

 

如果他殺死安布洛斯,用掉最後一顆子彈,或許就不會是如此結果。

沒能阻止安德魯的刺殺,也許阿勞迪與自己都將會喪命當場。

這想法讓綱吉全身發冷。

 

「我很慶幸,這不必用在殺害你的仇人身上,而是用在保護你與阿勞迪。」

喬托輕聲嘆息,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阿勞迪還活著,你不必擔憂,若安德魯那時候還活著,恐怕連斯佩德也無法幫助你或者阿勞迪,斯佩德或許可以憑一己之力制裁他,但那麼做就會來不及為阿勞迪使用幻術堵上傷口,而最糟的狀況是你們兩人都被安德魯殺害。」

 

「那是真的嗎?」綱吉掩住臉,低聲啜泣,但這一次是喜悅的淚水,「阿勞迪還活著。」

 

「嗯。」喬托露出高興的表情,咧嘴笑著,「那傢伙現在活蹦亂跳呢,睡了一天後就忙著去處理彭哥列指環還有安布洛斯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議的恢復力。」去探望阿勞迪時的喬托也很驚訝,對方竟連多休養幾天也不肯,馬不停蹄地去工作了,「他知道,你無論如何都希望可以找到安布洛斯,不希望你對這結果感到失望,看到阿勞迪為了他人的事情這麼賣力的模樣,那傢伙也是成長很多啊。」

 

「安布洛斯…已經不重要了…我只要阿勞迪活著就好。」

 

「是啊,確實如此,我也這麼想。」喬托很高興能從綱吉嘴中聽見這句話。

比起執著於復仇,綱吉此時此刻關心的是他眼前應當保護的重要之人,雖然曾經失去重要事物,漫長人生中總是會再次出現珍惜的事物,若不能夠把握,就只會重蹈覆轍。

 

喬托這時突然站起來走到門邊,握住門把,嘴角上揚,事實上他已經靈敏地聽見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那個人從來沒有如此粗心大意,連腳步聲都不加遮掩,急著回來看綱吉。

 

「按我的直覺,我想他差不多該回來看你了——看。」

 

門一拉開,阿勞迪就站在門邊,他的外觀看起來完好無缺,表情顯露些許詫異,或許沒想到喬托會在他之前將門打開,他很快對上綱吉的視線,那雙平靜的眼眸中出現耀動的光亮,從搜尋任務返回俄羅斯黑手黨後他並沒有聽說綱吉醒來的事情。

 

阿勞迪還來不及開口,綱吉就已經飛快從床上跳下,赤腳跑向對方,緊緊抱住阿勞迪。

阿勞迪雖然懷抱著些許困惑,卻也回以和煦陽光般溫柔的笑容,充盈綱吉內心的溫暖綻放在那張英俊而美麗的臉龐上,手臂緊緊將綱吉摟進懷中,當綱吉感覺到阿勞迪的心臟跳動時,他發誓自己再也不會從這個人身邊離開,不論未來發生什麼,也不會改變這份決心。

 

他希望自己能夠永遠留在這個人身邊。

 

 

 

Tbc

 

作者廢話:

 

估計下一篇可以結束吧。

不曉得收尾需不需要再一章,或者用翻外篇的方式來呈現。

在這一刻綱吉總算決定了未來要留在誰的身邊了,當然,同伴的事情到底怎麼樣了,以及彭哥列指環到底找到沒,最後一篇會交代的~

 

綱吉其實記憶一直到這篇為止都沒有完全恢復(想起了同伴的事情,但也不是全部),所以他其實一直沒有想起他繼承儀式的覺悟,他執著於復仇的心意一直很堅決,甚至覺得犧牲一切都可以,但其實當初會惹得家族毀滅也不是綱吉自己單獨的抉擇,而是因為家族同伴願意支持他的一些理想,沒有對敵對家族提早下殺手,所以其實承擔悲劇的結果也該是一起承擔,不是綱吉的錯誤,綱吉只是一直把這當做自己的錯誤。

 

雲雀出現了一下哈。

綱吉在經歷差點再次失去重要之人的感覺後,應該稍微體認到自己內心只是想找回這個可以讓他休憩的歸屬而已,復仇只是渴望紓解悲傷的偏執……就算過去的歸屬無法回來(畢竟重要之人的死亡,其實大家都會經歷一兩次吧),也絕不要因為被仇恨或悲傷蒙蔽,反而失去現有的歸屬,畢竟不只是阿勞迪,連喬托還有初代彭哥列家族現在的同伴也都一直在他的身邊啊,還是有很多人愛著綱吉的,珍惜這些人也很重要的。

arrow
arrow

    千葉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