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生命當成什麼了?』

那個掛著日輪耳環的男人那麼說,但我沒有辦法回答他。

這一生從未遭受到如此屈辱,憤怒遮蔽了所有思緒,難道我的生命將會在這禮終結嗎?在一個人類的手中?

 

這個生命應該是完美的,永生不死,強大且無法摧毀。

但在對方的劍下,再生能力無法起作用,為什麼?

這本該完美的存在竟顯得如此脆弱。

最終必須在一個人類面前狼狽地逃跑,那在我的記憶中刻下無法抹消的記憶,這份仇恨、這份恥辱,我一生也無法忘懷,直到我能真正克服太陽,克服一切能夠使我消失的事物,成為真正的完美,這已然成為我繼續生存的意義。

 

所以,當竈門炭治郎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以為是他回到人世了,那個我曾經最為憎恨的男人再次出現,像夢魘般跟隨著我、追逐著我,我將他狠狠折磨,讓他不成人形,並且成為他最無法接受的鬼,只能靠著吸食我的血生存。

我希望那雙棕紅色的雙目能染上和曾經的我一樣的屈辱。

我想,只要看到他的淚水與血,我就會心滿意足。

 

但是,炭治郎。

你…為何到現在還待在這裡?

 

在恢復記憶後,悲痛萬分的那雙眼睛中仍然殘留著對我的憐憫,從未有人那樣看過我,人類不會去同情一個比自己強大的生物,不會去同情可能會傷及自己生命的加害者,但炭治郎用憎恨的表情盯著我時,我能感覺到他心跳的聲音中還有一絲心軟,那種溫柔是我從未擁有過的。

 

『我恨你。』

炭治郎說這句話時,他的表情卻充滿無法割捨的眷戀。

那雙唇吐出的聲音竟能如此影響我,讓我感受到在漫長生命中未曾有過的情感,難以為之命名。我無法如同對其他鬼那樣衡量炭治郎的價值,因為炭治郎似乎不該與其他鬼相提並論,他是那麼特別。

 

炭治郎,對你來說,他人的生命是什麼?

你自己的生命是什麼?

而我,對你而言的意義,又是什麼?

 

 

 

 

 

「月彥。」女人的聲音溫柔喊他。

他回過神來看向出聲的人類,這名女性是他名義的妻子,但也只是眾多偽裝身分之中的一個,全心全意相信著他就是自己真正的丈夫。

 

無慘不喜歡被糾纏,所以才偽造這麼多的身分潛藏於人世之間,讓試圖追尋他的人無法發現他的蹤跡,若問他是否對身邊這些人類有任何一絲感情,他會說,他們就如同使用的桌椅一般僅僅是他隱身的道具,甚至就連物品都會因為長年使用而有感情,但這些人類,他始終無法產生一絲親近感。

 

畢竟,要不是那些鬼滅隊一直追在他身後,他也沒有必要潛藏身影。

他身為鬼王的力量過度強大,所以戰鬥對他來說很無趣,他甚至沒有真正想要殺死任何一個人類的慾望,也未曾因為追求愉快而殺戮,事實是,他並未想要摧毀人的生命,他們的存在絲毫不重要,死亡或者生存,不過在強者的一念之間,就如同地上的螻蟻,沒有人會在意。

 

並非想要他們死,而是不關心他們是否繼續生存。

 

無慘一直都無法明白,鬼滅隊前來找尋他的理由。

他其實並不經常大量殺戮,只是有些倒楣鬼剛好碰上了他,人類總會把過度強大且未知的力量歸類於天災,那些死亡就如同天災般,卻只有鬼滅隊拼命要找到他,並紛紛前來送死。

 

「外頭有客人找你。」女人笑著說,「是你的朋友嗎?」

她的丈夫雖然經常遠行工作,但這些年來會拜訪的朋友卻幾乎沒有,這讓她忍不住好奇,跟在對方的身後。

她的丈夫有著絕美英俊的容貌,年齡似乎永遠不會在他臉上留下痕跡,他也總是溫柔對待自己與孩子,只是經常不在家,偶爾會感覺到他言語中的疏離與冰冷,她總認為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在會客室等待的客人很年輕,看見無慘出現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女人一眼就看出來,他們非常熟悉,而且有著類似的氣息。

 

「無…月、月彥先生。」炭治郎站起身來迎接這家的主人,眼底閃耀著一絲柔光,「我來找你,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還真是多事,找到了這裡。」男人露出妻子從未見過的微怒目光,竟讓那張冰冷精緻的臉龐出現一絲情感波動,「我應該告訴過你不要隨意過來。」

 

「我知道,但是——」

 

無慘輕輕靠上對方的耳邊,壓低嗓音,「回去我會好好懲罰你,炭治郎。」

那句話一瞬間失去了偽裝成人類時的溫柔與紳士,染上些許殘酷,卻也令炭治郎的胸口為之緊繃,安靜地點點頭。

 

女人看他們行為親密,肯定是很好的朋友,為炭治郎送上茶。

 

「夫人,謝謝。」炭治郎說,面對著女人他不失禮節,「茶很香。」

 

「謝謝,拜訪月彥的朋友不多呢,他經常白天不出外,晚上才會去工作,還經長出遠門,有你這樣的朋友讓我安心多了。」

 

「夫人。」月彥輕柔叮嚀,對方點點頭後就退出門去。

 

當腳步聲完全遠離,房間內只剩下炭治郎與無慘,炭治郎抬頭看他,能從那對紅眼中看見一絲冰冷的責問,但炭治郎並不在意。

 

「是個溫柔的人呢。」炭治郎輕聲說,面容有些惋惜,「我第一次見到她,若她知道你其實不是人類,你的一切都是偽裝,會怎麼想呢?」

 

「人類只是人類而已,他們不會思考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事情。」悠然坐在沙發椅上,面對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都如此確信的那張面容,令炭治郎忍不住微笑,或許是見過世事變遷,似乎沒有什麼能夠使之動搖,這所有屬於無慘的特質,偶爾在炭治郎眼底看來竟也令人憐愛,他知道那肯定是自己的情感作祟。

 

「……無慘你…能不能跟我回去?放棄這些潛藏的虛偽身分,徹底離開人類的社會,我們一起遠離這個地方。」

 

「你能保證那些糾纏不休的鬼滅隊不追來嗎?」

 

炭治郎沉默了一會兒,垂下臉,「無慘並不是真的擔心鬼滅隊吧,就算只有你一個人,你也大多可以安然無恙地從他們的追蹤下逃離。」

 

「為什麼我要這麼做?那些不知量力的人類,尋求死亡的道路,我不過是滿足他們的願望罷了。」

 

「因為你害怕,你害怕有一天可能會出現擁有打倒你力量的人,就像繼國緣壹那般。」炭治郎說出那句話時就做好了準備,果然他感覺到足以撕裂肌膚的恐怖殺意迎面而來,那份壓力幾乎能震住所有的鬼,讓炭治郎難以呼吸,汗水從額頭緩緩冒出,「…你只是恐懼會死亡,就這樣一直躲藏,不會感覺疲倦嗎?」

 

「炭治郎,我對你的寬容是不是太過了?」微歪著頭的無慘,眼底浮現冷酷的陰影,他想,自己對炭治郎的寵愛讓他為所欲為,違反命令的行動也越來越多。

 

「唔…」炭治郎垂下頭,抿住嘴,「我只是…希望你可以不要留在他們身邊。」

 

「哼,因為你認為我可能會殺了無辜的人?」

 

「那也是原因之一。」炭治郎眨了眨眼睛,看著無慘,他知道無慘並不會明白自己的想法,這個男人雖然活了很久,但從未真正有過與人的連結,那是可悲的,不再為人之後,他輕視人類,卻又因為過於強大的始祖之鬼的力量,也無法有任何鬼能與之並肩同行,「我希望無慘你,可以只待在我身邊。」

 

無慘有些意外炭治郎會這麼說。

那話語不可思議地影響了他的情緒,他本以為自己對於那些平凡無奇的溫柔言語不會有任何情感波動,畢竟他看過太多,人類總是感情豐富且辭句浮誇,他偽裝的妻子、他偽裝的父母,那些拜訪吉原的人類男子,然而那些言詞從未如炭治郎說出的話般令他血液騷動。

 

「炭治郎,走吧。」他輕聲說,炭治郎愣了愣。

 

「可以嗎?」炭治郎露出微笑,他知道無慘的那句話所代表的意義。

無慘沒有再回話,只是朝炭治郎伸出手,炭治郎高興地搭上,很自然地被納入對方的懷中,無慘的吻輕柔印在他的唇瓣,染著好聞的香氣。

 

炭治郎跟夫人道別,只說臨時的工作會需要月彥先生離開好幾日。

對於一個無辜的女人說謊,炭治郎不喜歡這種感覺,但他也漸漸適應發生在無慘身邊的事情,不論是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或者是他殘酷的性格,甚至那些他有意無意造成的悲劇,炭治郎知道自己不可能接納所有,但就算是痛苦,似乎也是跟在無慘身邊必要的事情。

 

這種想法,是曾經身為鬼滅隊的他絕對不可能產生的。

正因為成為鬼,他所看見的世界也有所改變,自從他的心貼近了無慘的孤獨與矛盾,就無法徹底恢復原本的模樣了,他終究會因為這個男人而心軟。

 

「無慘,」炭治郎走在他身邊時,開口問,「你把生命當成什麼樣的存在呢?」

 

「我討厭那個問題。」冷酷蒼白的臉龐沒有絲毫變化,但炭治郎能感覺到對方身上隱隱散出的不快,「為什麼問?」

 

「無慘一直追求完美的生命,為此什麼都可以犧牲?」

 

「那是當然,只要克服的日光,我就再也沒有缺陷。」

 

「沒有缺陷啊。」炭治郎歪著頭看似很不能理解,「那很重要嗎?」

那句輕描淡寫的問句讓無慘稍稍壓緊眉頭,要是任何一個鬼如此質疑他,恐怕會落得頭手分離的慘痛死亡,但炭治郎靠近的身體無法讓無慘產生厭惡的想法,炭治郎的手始終都繞住他的手臂,不曾遠離,當炭治郎跟在身邊,他的情感似乎也會沾染上對方溫柔與平靜,沒有一絲暴戾的想法。

 

「你不怕死嗎?」無慘這時候問,炭治郎的表情露出一瞬間的迷惘,「選擇成為鬼的人都怕死亡——但你大概不同吧,因為你是被我變成為鬼的。」無慘勾起一抹艷麗的嘲諷笑容,他想,炭治郎本質就與他們不一樣,像炭治郎這樣的人未曾畏懼死亡,所以不會理解選擇成為鬼之人的理由。

 

無慘見過太多人想成為鬼的原因,千奇百怪,自私蠻橫,渴望變強、渴望復仇、追求樂趣、恐懼遭人拋棄、為了取得一生得不到的成就,或是單純不願接受死亡給予的結局,他們寧可選擇孤獨與脫離人世,也想要繼續活下去。
 

大多都是非常自我的選擇,就算有些人是被無慘欺騙,追根究柢其原因仍是不願接受現實,貪婪地想要靠著獲得力量來完成自己的願望,所以接納無慘遞出的手,卻不知道那條道路通向著地獄。

 

炭治郎沉默許久,最終只是輕輕吐露一句話。

那句話是無慘從未聽過的話語,深深吸引著他,讓他無法從炭治郎身上移開目光,炭治郎嘴邊掛著淺笑,那雙屬於鬼的眼睛看來透明無塵,溫柔的光輝在月色下輕輕閃耀。

 

「如果無慘有一天會死去的話,我願意跟你一起。」

 

 

 

 

 

 

在漆黑的房間中,手輕柔地撫過那柔嫩的肌膚,在美麗的月光下閃耀著珍珠般的光輝,那不似人的面容儘管絕美卻帶著一絲孤寂,曾經受人愛戴的少年在他手下成為鬼,將對方擁有的一切剝奪後徹底成為自己的所有物,那感覺比什麼都甜美,無慘知道這美麗而不會留下傷痕的皮膚是由自己創造的,這軀體內的血液與自己緊緊相連,那帶著些許悲傷的曈只會映照自己的身影。

 

親吻濕潤的唇,攪拌著唾液與血腥的氣息,炭治郎的手環過無慘的頸,鬼最危險的弱點,尖銳的指甲在上頭割出一道圓滑的血痕,舌頭輕舔上那鮮美的血液,毫不在乎他的造物主會對這無禮舉動生氣。

 

他們身上的孤寂感因為相擁而消退,轉化為灼燒的熱度,他們合而為一,無法區分彼此身體的界線,好像他們從一開始就是在一起的,連同地獄也會一起沉淪、下陷,在這甜美的快樂中擁有彼此。

 

「炭治郎,看著我。」

 

「無慘…大人……」炭治郎甜美的聲音呼喊著他的名,無慘感覺自己身體內七個心臟都為之跳動,「無慘…我想要你…」

 

那嗓音足以魅惑許久以來將情感封閉的始祖之鬼,有時候他會覺得炭治郎既不像鬼,也不像人類,太多不按常理的行動,太多讓他無法理解的反應——炭治郎說願意與自己一同死亡,無慘討厭有人提到死亡,無法接受自己會因為弱點而死,但炭治郎的那句話卻深深刻印在腦內,令他舒暢無比。

 

或許,他可以把希望寄託在炭治郎身上。

他的意志與思想,讓炭治郎成為完美無缺的生物,讓炭治郎陪伴在自己身邊。

或許炭治郎可以真正理解他的全部。

 

 

 

『無慘,像你這種人就應該下地獄去。』

 

冰冷的黑暗突然覆蓋全身,毫無情感的言語以及輕視的雙眼看著他,打從心底的厭惡,手中的日輪刀透出了銳利的光輝,目標著他的頭顱。

由高而下的眼神中,帶著冰冷的不理解。

 

『你把生命當成什麼了?』

冷酷的質問和當年那個給予他屈辱的男人一模一樣,阻擋在他面前,差點殺死他,這個世界上的人全都將他當做怪物,或許他確實是,他也希望自己是超越人類的完美生物,但炭治郎應該是和自己一樣的,他應該站在自己的身旁。

 

『我要作為人類活下去。』

『我要回到大家的身邊。』

 

那一瞬間,日輪刀化做烈火斬斷無慘的頭顱,當他的身體與頭分離,竟無法復原,鮮血流淌一地,融化為黏稠的黑暗將他的軀體緩緩向下拉扯,他就像是被困住了,不斷被拉往更深的黑暗,他知道這下面是什麼,什麼也沒有,他的意識將會消失,他的存在會化為虛無,他的意志以及希望都不再有人理解並繼承,他原本應該成為完美且究極的生物,不該如此草率結束。

 

『炭治郎!不要走!別去那邊!!』

 

不管他怎麼呼喚著,炭治郎都沒有停下腳步,最終只是轉過頭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那眼神空洞,沒有一絲憐憫或者溫暖,就和大多數的人看待他一樣,除了恐懼之外,就剩下無法理解的疏離,彷彿說著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存在。

 

『炭治郎,你應該要繼承我的意志與思想!!』

 

全世界的愚蠢人類都無所謂,他們可有可無。

但只有你,不該這樣看我。

 

『炭治郎,別丟下我!!』

當他大喊,少年頭也不回地轉過身去,跑向陽光的所在,他的朋友在那裡等待他,就算那邊沒有完美的生命,就算遲早有一天他會死亡,他也樂意迎向那光明的世界,在那太陽底下大聲歡笑。

 

只有自己,被留在這黑暗之中。

漫長的歲月,無法實現的願望,那長久的孤獨侵蝕著僅存的人性直到什麼也不剩下,成為怪物之後,他心底暗自恐懼過,或許他早已經沒有辦法走到陽光之下,或許他將永遠無法得到他最渴望的事物。

 

 

 

「無慘…」一個虛弱的聲音喊他,痛苦的呻吟聲喚回無慘被憤怒沖昏的神智,他從那類似幻覺的想像中回到現實,「無慘……」

 

他抬起自己的手,發現那上頭沾滿鮮血,而在他底下的人早已經血肉模糊,四肢分離,那是被他狠狠撕碎的,還活著,就在無慘的雙手差一點要扭斷對方的脖子前,無慘的眼中恢復原本的光輝。

 

就在剛剛那一刻,眼前的無慘突然變得瘋狂,暴怒的惡鬼從他體內被釋放出來,想將眼前一切活的生物都殺戮殆盡,啃噬所有生命。

 

鮮血的氣味引誘著他做出殘暴的行為,無法停止。

炭治郎不管怎麼樣掙扎都無法抵抗比他更強大的無慘,只差一點,他以為會死在對方手下,想到此,炭治郎卻不恐懼眼前的男人,反而對沉浸在某種發狂幻象中的無慘,感覺到無比憐憫。

 

「…無慘…你還好…嗎?」

沙啞的喉嚨,是因為聲帶被掐壞了,難以表達自己。

好不容易因為片刻的休息而連結上的右手臂,想碰觸無慘,卻在碰觸到的一瞬間又再次被砍斷,無慘踉蹌往後退了幾步,不想任何人接近他,炭治郎面對這種情況也無法再摟住對方,即便他的再生能力比一般鬼更強大,卻無法經得起一再地被毀壞。

 

從無慘發狂以來,他已經再生好幾次,又再次被對方摧毀。

 

他只能輕聲呼喚無慘,但無慘沒有回答,炭治郎聽得到他沉重的喘息,似乎在壓抑著體內要顯露出來的某種可怕的野獸,血的氣味過於濃厚,雖然不知道無慘看見了什麼,但炭治郎感覺得出他仍然受到影響。

 

「…你…怎麼了?」炭治郎問,無慘看著他,那雙一直以來都充滿自信的雙眼盤旋著困惑與慌亂,「無慘…沒事的…我在這裡…我在……」

 

好不容易再次復原的炭治郎,努力撐起身體,拖著腳步輕擁住對方。

嘴角揚起一抹微笑,盡力不顯現痛楚,就算他的身體被切割、被折磨,他知道自己做為鬼只要不被砍去頭顱,就會不斷再生,只有這樣不自然的生命,才能夠陪伴這個暴戾而殘酷的男人。

 

炭治郎感覺到無慘像個孩子一樣身體微微發抖,雖然不曉得無慘看到了什麼,但炭治郎感覺對方需要自己,他不能夠因為對方殘暴發狂的行為而退縮,如果自己退縮了,對方就會消失無蹤。

 

下一秒,炭治郎再次承受被利刃切割全身的疼痛,他的身體癱倒在地,回神過來才發現除了自己的頭之外,四肢被斬斷,無力地往後傾倒在地。

 

無慘的身上伸出的醜陋鬼手讓他的身影顯得巨大而恐怖,埋沒在雙手之中的那對紅眼正狠狠瞪視著炭治郎,炭治郎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用那種看著背叛者的眼神看著自己,痛恨的目光讓炭治郎胸口疼痛,甚至比身體被撕裂的痛楚更令他難受。

 

「無、無慘——!!」

 

下一刻,那龐然大物消失在黑暗中,炭治郎想追也無法辦到。

留下滿室的血腥與肉塊,炭治郎只能夠在黑暗中孤獨地等待復原,他好不容易可以行動時,冰冷而昏暗的月色之下已經找不到那個人的身影。

 

 

 

 

 

 

 

血的氣味常常都會讓無慘感覺身體舒暢。

做為鬼,雖然他就算不進食也能夠強大且永生地存活下去,但當他一次一次透過將弱小的人類踩在腳底、奪去他們生命的方式,獲得了自己是極為強大的結論,超越一切的優越感,是他做為生物臻於完美的證據。

 

沒有什麼是自己渴求而無法獲得的,最終都會按照自己所想進行。

當他殺死某些人後,空虛的情感佔據心頭,每一日都很無趣,因為從他成為鬼之後,再也不曾與這個世界有過任何連結,不再像人類那時感到心跳。

 

是炭治郎讓他枯燥乏味的生活,重新有了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次擁有的愛,少年的身影深深印在他的腦內,有對方陪伴的日子,無慘感覺到足以稱為愉快的情感,那是他失去許久的。

 

他內心其實知道,肉體的永生是無法追求到的,因為隨時間與萬物流逝,『永遠』將永不到來,但他隱隱約約從炭治郎身上看見了那份可能性,這名少年或許可以承接自己的存在,實現自己的願望。

但他終究是個吞噬一切的怪物。

這沒什麼,他一直都希望自己不像個人類,他討厭人類的脆弱與愚蠢,他不願做為人類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可他也發現自己沒辦法像個人那樣去愛任何活著的事物,他深深明白到,終有一天,他會殺死竈門炭治郎。

 

千年來,沒有任何人可以待在他身邊,他們終究會因為恐懼、因為無法忍耐的孤獨而離去,他絕對不能夠讓炭治郎像幻象中那般轉身消失,拋下自己而去。

 

所以無慘是帶著殺死對方的想法回到那個地方的,在炭治郎與鬼滅隊曾經的友人富岡義勇見面後,他總覺得炭治郎有一天會選擇回到同伴所在的地方,再次從鬼恢復為人類,無慘打算在即將來到的晨曦前,殺掉竈門炭治郎。

 

他回到那埋沒於山野之間的小房子,這不過是一處隱蔽的藏身處,誰也不知道,上弦也未知的所在,只允許了炭治郎。在這裡殺死炭治郎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決定,那麼他之後漫長的歲月來到這裡時,就會記憶起炭治郎的事情。

然而就在他乘著最後的一抹夜色回到屋前,看見炭治郎就佇立在門口,他的身體已經恢復如初,被撕裂的衣服殘破不堪,沾滿血漬,就這樣用空洞的眼神望著前方一望無際的荒煙漫草。

 

當那雙眼睛的視野範圍中出現無慘的身影,艷紅的眼珠閃耀出柔光與淚珠,溢滿著溫柔,他喜悅地迎接無慘的返回,手輕輕拉過對方將自己埋入那寬敞的胸口,竟使無慘冰冷如霜的心智感受到些許溫度。

 

「無慘,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闔上雙眼的面容帶著一絲安心,看到無慘出現後他終於能夠安眠。

 

「……我回來,是想把你給殺了。」環繞炭治郎的手探出尖銳的指甲,炭治郎可以清晰感覺到那份殺意的真實,也能感覺到背後的疼痛,那幾乎要刺入皮膚的威脅,被稍微割傷的地方滲出鮮血,「只要你死了,就永遠無法從我身邊逃離。」

 

「這樣啊,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炭治郎靠在對方的肩上,露出滿意的微笑,只見天邊即將露出第一道曙光,而他們站在屋簷下的陰影,緩緩上升的晨光將他們與世界的光亮切割出一條分界線,鬼,無法到達另一邊。

 

就連目光接觸到那道光亮都會感覺疼痛,彷彿眼珠被灼燒著。

 

「在你殺死我之前,允許我替你做一件事情好嗎?」

 

那時無慘還不明白他的意圖,炭治郎卻已經在心底做好了決定。

他一點也不害怕會死在無慘手下。

他更害怕自己的存在會消失在千年、萬年甚至更久的記憶之中,成為毫不起眼的一粒塵埃,對那時候的無慘而言,他不過是毫無價值的無用之物。

所以炭治郎在看到晨曦時,就已經想好了。

 

炭治郎推開無慘,正當無慘感到疑惑的同時,他衝到已然升起的朝陽之下,一道光芒灑落,即便還不是非常灼熱的烈日,但那感覺燒灼皮膚,徹底穿透他的血肉,從裡到外都彷彿要燃燒起來,化為灰燼,炭治郎從來都不知道,鬼在陽光之下竟是如此疼痛的,全身都像是要被蒸發、要消失的恐懼如此強烈。

 

許久以前做為人,可以在陽光下自由行走的日子,竟是那麼遙不可及。

 

「炭治郎!!」無慘想將炭治郎拉回,炭治郎卻將他推向陰影,手脫離了控制。

「你在做什麼!你以為用這種方式就可以逃離我嗎?」

 

眼看炭治郎的皮膚在陽光中逐漸化為焦黑,無慘即便想往前一步,卻辦不到,他無法接觸陽光,他的手只是伸出便開始燃燒。但就在這個時候,奇蹟般的現象卻發生了,短短幾分鐘內,炭治郎燒灼的皮膚不再繼續發黑,反而慢慢恢復膚色,血肉開始再生,一點一點恢復到原本的模樣。

 

那是多麼不可思議的畫面,是無慘一生渴望追求卻沒辦法得到的。

沒有多久,炭治郎在陽光下仰著頭,太陽已經完全升上山頂並公平地照耀著大地,而他竟毫髮無傷地立於光亮中,意識到自己克服陽光的同時,炭治郎看向自己的雙手,他仍然是鬼,但他不再感覺疼痛,太陽非常溫暖,如同他還是人類時那般充滿了他冰冷的軀體,將他心中的黑暗驅逐,喜悅充滿著他的胸口。

 

眼眶落下淚水,來自體內莫名的疼痛讓他哭泣。

當彌豆子克服日光時大概也是這種感覺吧,後來炭治郎成為了鬼,這些年來他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或許可以辦到同樣的事情,他們的血液與呼吸中肯定有著什麼,是無慘追求千年卻不可得的,竟這麼輕易地克服了鬼最大的弱點。

 

「你果然有那個資質。」他聽見無慘輕聲的話語從身後傳來,非常輕柔的嗓音像是美麗優雅的詩句,「炭治郎,我知道你可以成為完美無缺的生物,自從我將血液以及力量給予你的時候,我就深信不疑。」

 

「無慘……」

 

「也因此,你可以到我無法去到的地方。」

無慘闔上雙眼,那蒼白的面容一時間看來竟有些脆弱,想要殺死炭治郎的原因也包括這個,他希望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將炭治郎殺死,他知道,一直由自己灌注鮮血的炭治郎擁有著幾乎與自己同樣強大的力量,然而炭治郎能夠克服日光,成為真正意義的完美,也能在日光的恩惠下逃到無慘永遠無法找到的地方。

 

他會永遠失去炭治郎,永遠待在黑暗的這一邊。

彼岸是他無法到達的世界。

 

「無慘,」卻不如無慘想像的,炭治郎走回他的跟前,雙手伸向他,當炭治郎擁抱住他的時候,陽光殘留於炭治郎身上的溫暖似乎也傳遞到無慘透徹冰冷的身軀,無慘甚至不明白炭治郎為什麼沒有轉身離開,「吃了我吧。」

 

那句話讓無慘瞪大了雙眼,無法理解那句話的意義。

為什麼會有人做出這種不合邏輯的要求,在明知道可能會被殺死的狀況下接觸自己,炭治郎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個不會念情的怪物,他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惡鬼。

 

「吃了我,你或許就可以克服日光。」

 

滾燙的淚水從炭治郎的眼眶中滑下,沾濕無慘胸口的衣襟。

炭治郎努力思考了很久,終究是無法理解無慘活千年所追求的目標,或許無慘只是渴求著一輩子得不到的東西,所以痛苦不堪,如果能夠得到日光,是不是就能感覺到滿足呢?或許無慘不會再殺戮,因為他將不再有任何弱點需要去躲避、害怕死亡的到來,而那是不是也代表著自己血肉的一部分,能夠與無慘一起在陽光底下行走,成為無慘的一部分,為這漫長歲月以來所製造的無數悲劇畫下句點。

 

無慘確實猶豫了,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應該滿足炭治郎的願望。

只要吃了炭治郎,他可以獲得完美無缺的生命。

炭治郎也將永遠不能與他分開。

 

但炭治郎雙眼中映照自己的身影,那讓他愛戀的溫柔眼光是他這世上僅剩的牽掛,他心中的某種感覺讓他遲遲無法動手,輕輕撫過那雙緊閉顫抖的唇,吻上。

嚐到淚水的滋味比血液還要甜美。

 

「你已經克服了所有死亡的可能,你可以逃跑,為什麼不逃?」

 

「我想與你一起。」炭治郎凝視無慘,想把這張蒼白而美麗的臉印在自己腦海中,期待這會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幕記憶,「這份思念並不會因為死亡而消失,我死了,你還是能夠擁有它。」

 

無慘腦海中浮現產屋敷死前跟他說的話。

 

生物無一例外都會死去。

只有意志與思念是永恆不滅,會被繼承下去。

 

真正感受到那份含義的時候,無慘發覺自己竟為之顫抖,他輕輕擁抱懷中溫暖的存在,面對炭治郎充滿困惑的臉龐,無慘露出他這一生本以為永遠不會有的溫柔笑容,盈滿著愛,充滿對某個人的憐憫與思念,只對炭治郎的,最終化做淚水從那長久被冷酷與殘暴所結凍的眼眶中輕輕掉落。

 

 

 

 

 

 

 

他在夕陽的照耀下走過潺潺的流水邊,幾個趕著在夜晚來臨前回家的孩子嬉笑著穿過他身邊,他們還熱情地與他打招呼,炭治郎笑著揮手。看著那些年幼的身影,炭治郎忍不住想,如果這種時候無慘可以走在自己的身邊,那該有多好,他就能夠重新看看這個世界的美麗。

 

鬼最厭惡的日光,炭治郎曾經在身為人類時體驗過,那時候不曾覺得有什麼稀奇,但現在,重新獲得後就害怕著會再次失去,光輝籠罩周身的感覺如此溫暖。

 

他看夕陽即將要下山,加快腳步返家。

他進屋時,裡頭空無一人。

但有一股味道彌漫在空氣中,那是一種鬼無法忍受的氣息,炭治郎順著那氣息來到自己房間後才發覺那是來自什麼,一節盛開的紫藤插在水瓶之中,在夕陽的光輝下閃耀著神秘且優雅的紫色,隨風搖擺飄送來對鬼來說帶著毒的香氣,偏偏那是炭治郎喜歡的花。

 

那是身為鬼,本能下絕對不會去碰觸的花朵。

炭治郎雖然也討厭那氣味,心底卻為之一笑,他很清楚這是誰帶回來擺在這兒的,這對他們而言雖然是討厭的香,卻因為力量的強大而不會有任何影響。

那個人為自己特別捎來的花朵,又怎麼不令人憐愛?

 

「無慘大人…今天會回來吧?」靠在窗邊欣賞著飄動的紫藤,他喃喃自語。

 

似乎是回應炭治郎的期待,天花板突然打開一扇巨大的城門,敞開後,房間內多出一道修長的身影,頃刻間黑夜完全降下,只有黑夜到了,他才會現身,炭治郎慌忙跑上前擁住對方,溫柔的親吻落在炭治郎的臉頰與雙唇。

 

「無慘,」他一直期盼著黑夜到來,白天時,無慘若不帶著他就會消失無蹤,而炭治郎只能獨自行動,「下次也帶著我吧。」

 

「我以為你更喜歡在日光下走動。」

 

「我喜歡,但我也想和你一起回無限城。」炭治郎坦率地說,凝望那張他眷戀的美麗容顏。

 

「那個氣味太令人討厭。」無慘這時候說,能看見他微微皺起的眉表現出他的不耐,大概是因為房間內充滿了紫藤的香氣,「紫藤這樣的花,我始終不能明白你喜歡它的理由。」這讓炭治郎忍不住笑。

 

曾幾何時,他感覺開在對岸的紫藤是很美麗的。

正因為無法碰觸到,所以羨慕著它的美麗與虛幻,希望有一天可以得到,然而他知道自己早已沒辦法再回到過去,放棄了人類的身份,也告別了故友,不管好壞他都選擇要陪伴在這個男人的身邊,以這樣永生不變的姿態活下去。

彼岸的紫藤即便再美麗,也不屬於自己。

 

「那麼,下一次送我紅花吧,」炭治郎靠在對方的懷中汲取著來自對方溫柔的愛意,抬頭迎接那對紅寶石般的眼眸,如同最鮮紅的血澆灌出來的花朵,讓他心動,「比起紫藤,我現在更想要開在夜晚的紅花,你也會替我摘來嗎?」

 

無慘低笑出聲,牽起炭治郎的手,那張靠近的臉龐讓炭治郎心跳加速,雙頰染上甜蜜的緋紅,在夜色之下他們親吻彼此,雙唇流淌過星光。

分開後,炭治郎的雙眼映照著無慘的微笑,他也能清楚看見無慘眼中存在自己迷醉的神情,溢滿了寵愛,無慘靠近他耳邊低聲細語,讓人感到慵懶昏醉。

 

「等月亮出來了,就一起去摘。」

 

 

Fin

作者廢話:

 

啊啊我終於寫完。

居然到原作都結束我才慢慢補完,不過也因為這樣,我可以補充很多無慘部分的概念。原作中,無慘對於思念與意志其實是有受感動的,當初讓我蠻訝異的,總覺得看見他屬於人類的情感,其實我還蠻喜歡那一段描述。

 

無慘還是沒有選擇吃了炭治郎。

就算他渴望的東西唾手可得,但炭治郎對他而言也是同樣渴望的東西,最終他還是選擇了炭治郎。我認為會追求成為完美無缺的生物,是無慘想給自己被詛咒的生命一種目的才產生的,但如果有了愛,他漫長的生命便會有所不同。

就像炭治郎喜歡紫藤、喜歡人類、喜歡鬼滅隊,但這種感情隨著他愛的人逐漸也會轉變,那麼無慘的渴望與追求,應該也能因為炭治郎的存在而有所改變吧。

 

總之,我如願地完成一篇鬼舞炭啦!雖然花了比我想像中要長的時間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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