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能很快就可以結婚了。』
綱吉從沒有想過,這一生他會從某個女孩口中聽見這句話。
蘿莎莉亞,一頭美麗的褐色頭髮,閃閃發光的眼睛,甜蜜的笑容,她不是那種成熟的女性卻非常可愛、單純,她常說自己並不是她那冷酷的情人的理想型。
她,是彭哥列現任門外顧問里包恩的情人。
里包恩有很多情人,很多,某種程度可以說是惡名在外,但那些情人們卻又對他毫無怨言,綱吉經常見到他帶著不一樣的女性出席各種場合,那些女孩面對里包恩時都像是小鳥依人般期待著對方關注,綱吉可以明白她們的想法,里包恩做為情人時是溫柔的,他出眾而充滿神秘感的外貌很吸引人,做為彭哥列門外顧問的精明幹練形象,以及黑手黨本身的危險魅力,似乎也是讓他對象源源不絕的原因之一。
雖然人際關係混亂但顧問的工作卻無可挑剔,畢竟是他的老師,黑手黨中許多事務都是里包恩手把手教會他的,直至現在他勉強可稱為一個能獨當一面的首領,必須歸功於里包恩。
里包恩大多數的時間都在他身邊,所以他交往的那些人綱吉幾乎都見過面,綱吉可以有點狠心地說,里包恩對於他身邊的情人儘管溫柔卻從未出現『特別』的存在,女孩們似乎也明白,那成為圍繞在里包恩周身一種微妙而他人無法介入的謎團,直到蘿莎莉亞.哈特的出現。
里包恩帶著她出席宴會的次數比其他女人更多,她和里包恩經常來往的那類成熟、豔麗的女人們有著截然不同的氣息,她更像個普通人,而非黑手黨人,綱吉知道她正讀著西西里的大學,平時還做一些慈善工作,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
里包恩從來沒有對綱吉說過他們是怎麼在一起的,只是很自然而然,里包恩陪同綱吉參加黑手黨聚會時那個女孩與綱吉見到了面,綱吉詢問起關於她的事,也因此熟悉,他打從心底覺得這是好事,里包恩終究該有個穩定的關係,他一直都自信滿滿,認為他可以站在首領與做為學生的身分替里包恩感到高興。
然後,蘿莎莉亞興高采烈地告訴他,他們可能快結婚了。
那一刻,綱吉本來要出口的祝福卡在喉嚨,冰冷的空白侵襲了他的思考,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這樣,只是他的表情僵住,心中無數次想著『這怎麼可能』,那種高高在上的惡劣想法讓綱吉自己都驚呆了。
他直到那時才意識到,一直以來他擅自認為這不過也是里包恩的心血來潮。
里包恩不可能是認真的,他對誰都一視同仁,因為他可是世界上最冷酷的殺手啊……
能夠讓那顆冷酷的心融化並滿溢幸福的人,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
「我不認為寬容的做法可以遏止這些行為,所以我打算讓部隊去掃蕩一次,給他們一個警告。」里包恩用平淡的口吻說著,遲遲沒有得到綱吉的回應,抬起頭才發覺對方完全沒有在聽,「…蠢綱,聽見我說的嗎?」
「啊、我知道了,就照…里包恩覺得好的方式做吧。」
綱吉有些慌張地翻了一下資料,他並不特別擔憂,因為里包恩的做法通常都有意義,里包恩也明白他的心思,大多的決策都符合綱吉的想法。
「你今天的狀態有些奇怪。」
里包恩的指尖輕輕抬起綱吉的下顎,強迫那飄移的目光面對自己,那雙褐色中有著一絲煩憂,只有在綱吉忍耐某些情感時才會出現。
綱吉對上那充滿審視意味的黑眸,心情異常緊張,像是做錯了事情直冒冷汗,再這樣下去對方肯定會看穿自己的心慌,硬是別開了臉。
「沒什麼。」綱吉撥開里包恩的手,站起後轉過身,他刻意不讓自己的正面向著里包恩,他的手指摸著後方的巨大玻璃窗,望著倒映中自己有些脆弱無助的表情。
身後一股溫熱的體溫貼上,一隻手掌若有似無地攬住他的腰,綱吉可以感覺到里包恩的氣息就在耳邊,在他的髮稍,那舉動讓綱吉的身體微微發燙,卻無法推開,這不是第一次。
像這樣曖昧的行為是不好的,綱吉常常這樣想,但他從未制止。
「你認為這樣就能夠避開我嗎?」里包恩在他耳邊問,略帶挑逗的方式讓綱吉動彈不得,「你的掩飾技巧那麼糟糕,與其跟我鬧脾氣,不如就好好說出來,難道還要我花時間哄你嗎?」
「里包恩也不是什麼事情都對我說的,又為什麼要我說出來呢?」里包恩皺起眉頭,不確定綱吉指的是什麼,但難得一向順從他的綱吉會擺出這種強硬的反抗姿態。
「我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和你待在一起,我沒什麼事情可瞞你的。」
「我不知道。」綱吉有點煩躁地回答,轉過頭看著里包恩,「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和哈特小姐討論要結婚的事情?我可以…可以給你們更多相處時間……」
里包恩一瞬間的吃驚讓綱吉更相信這件事情,並認為里包恩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對他說,這讓他大受打擊,他本該是第一個知道,並且應該是從里包恩口中知道才是。
「她對你說的?」里包恩的表情若有所思。
「我完全不曉得…你們……」綱吉的聲音微微沙啞,里包恩欣賞著那褐色的眼眸中透出濕潤光輝,「你不說,該不會是認為我會反對吧。」
「不,我只是不打算說罷了。」里包恩壓下帽沿,雙唇彎起一道刻意的冷笑,「我又何必怕首領你反對,該不會你認為自己可以決定這件事情吧。」那句話刺激了綱吉脆弱的神經,讓他一瞬間臉頰通紅,「…蠢綱,別搞錯了,我是你的部下,在黑手黨的事務上我會完全遵從你的命令,但私生活可不是你該管的範疇。」
「是啊。」綱吉僵硬地同意,「我知道。」
他推開里包恩想去外面透透氣,感覺繼續待在這裡就要窒息一般。
他也不曉得自己怎麼了,居然拿這件事情逼問里包恩,本來不該開心地祝福他嗎?
「對你來說這樣就夠了嗎?」
就在綱吉即將離開房間時,聽見里包恩這樣問,他不曉得里包恩為何這時候還要這樣問,明明已經說要自己不要管這件事情了,那麼自己當然也不能多說什麼。
「這是好事,我一直希望有人能真正理解你。」綱吉用溫柔的嗓音歎息,那是他的真心,胸口卻隱隱有股鬱悶的情緒在作祟,「我…並無意干涉你的私生活,只是覺得…想知道所有關於你的事情罷了。」
聽著那扇門關起,綱吉離開後留下里包恩一個人待在首領室內,報告到一半的事情被迫中止,里包恩卻沒有心情把那個人留下來,即便是在各種危險中能保持冷靜的他,此刻也無法壓抑那種起伏的情緒。
他將帽子壓得更低以掩飾自己的情緒,雙眼卻不自覺流露冷澈骨髓的寒意,若是有人在這房間內,肯定會因為殺氣而動彈不得,彭哥列中除了澤田綱吉外,沒有人不曉得里包恩的這一面,卻只有在首領面前他才會壓抑殺手的本性,除此之外的時候他都是相當冷酷的。
當他離開時,碰見他的部下沒有一人膽敢抬頭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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綱吉知道,他的老師雖然表面總是微笑著,骨子裡卻是個很可怕且嚴厲的人。
剛認識他時因為看起來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嬰兒,即便他的威脅都很真實,外貌卻鬆懈了他人的防心,對綱吉來說他仍然只是個可愛的小嬰兒,然而當里包恩解除詛咒恢復成人的容貌後,綱吉才第一次意識到里包恩一直都是比自己更年長且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殺手,那時候他面對恢復原貌而對他露出嘲諷笑容的里包恩,有說不出的緊張。
但里包恩溫柔地牽起他的手,吻上,垂下頭告訴綱吉他希望留在彭哥列,待在綱吉的身邊,就算指導的課程已經結束,不是做為老師而是做為部下待著,他也願意。
那時里包恩的溫柔給綱吉一種陌生感,但他能從那黑曜石般迷人的眼眸中看見熟悉的光輝,是他所認識的老師,也是一直以來陪伴他並給予指引的那個人,里包恩並沒有太多改變,就算外型不同,也仍是綱吉最信任的存在。
成為首領不久的那段時期,里包恩的輔佐格外重要,他們幾乎從早到晚都在一起,那逐漸讓某些綱吉本以為永遠不會改變的東西發生了微妙變化,里包恩碰觸他的方式帶著些許暗示,望著他的眼神隱含著危險的信號,曖昧的微笑時常勾動綱吉試圖平靜的內心,綱吉不是沒有注意到,里包恩對待他的態度與其他人都不同,充滿執著且有時滿懷愛意。
他們第一次的吻是有些半脅迫的,但那感覺很好,綱吉對里包恩的吻技說不出批評的話來。
當那灼熱的手指輕撫著他的臉龐,滑過他的脖子,令他隱隱顫抖,吻深入摸索過口腔中的每一寸,攪動唾液,細細品嘗著他微甜的呼吸,綱吉第一次經歷那樣的吻,無法厘清自已的心情。
『既然你搞不懂,蠢綱,你就聽我的吧。』
那時里包恩臉上的笑容異常炫目,每個字句都充滿說服力,『反正我也不會輕易放你走,所以你就認命成為我的人吧。』
從那一刻後,里包恩就彷佛將他當作是所有物看待。
本來就掌控著綱吉每天的行程,後來連接觸綱吉的人都必須經過顧問組織的過濾,名義說是不讓首領暴露在風險之中,但綱吉知道里包恩討厭那些接觸他的人,許多人確實是為了名利、為了諂媚而貼上來,但他也查覺到里包恩對自己的過度佔有。
綱吉開始明白到里包恩對待愛人的方式和對待學生是不同的。
將綱吉當成學生時總要他暴露於危險面前迎接挑戰,但在他們構築起愛人的關係後,里包恩對待他的態度變得非常溫柔,事事顧慮著他,卻也控制欲強烈。
對於里包恩施加在他身上的種種枷鎖,他並不責怪里包恩,因為他很清楚里包恩是很尊重他的,從未逾越過身為部下的職責,彭哥列的所有的決定都必須是綱吉同意的他才會執行,就算外人無法理解他們的關係,綱吉也很清楚。卻在偶然的機會下聽見某些傳言——『彭哥列的門外顧問才是掌握所有權力的人,首領不過是個受擺佈的魁儡』——明明並非事實,但那樣的惡名與流言卻越演越烈,曾經一度讓高層董事施加壓力,甚至揚言要趕走里包恩。
他們為此發生了一些爭執,然後,他們大概算是分手了。
因為從他們爭吵後的那一天開始,里包恩對他的態度恢復成原本兇殘而惡毒的教師面孔,要求他所有的家族事務都必須做到盡善盡美,也不再於他耳邊輕喃愛語,那突然的轉變讓綱吉有些失落,卻也讓他松了一口氣。
他認為自己與里包恩之間最好的關係,就是老師與學生。
只要不是愛情,就不會猜忌、不會想佔有,不會對彼此的信賴產生裂痕。
這些年來他們一直都相處得很好,里包恩仍然待在他的身邊沒有離開過,他們每天仍然有幾乎一半以上的時間待在一起,綱吉仍然可以透過里包恩的一個微小表情察覺到他現在的情緒是喜悅還是憤怒,里包恩也同樣能夠理解他的。
他們就像是家人、像是朋友、像是愛人,他們是最親密的存在。
但為什麼會沒有察覺呢?
怎麼會沒有察覺到里包恩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已經不再是自己,綱吉對自己的疏忽大意有些愧疚,若是更早查覺到,他不會這樣什麼話也不說,一直將里包恩留在身邊。
如今的里包恩好像要離開自己,這種想法竟讓他有些難受。
他們結婚後,里包恩會減少黑手黨的工作嗎?
那雙漆黑的眼眸會轉而將溫柔投注在其他人身上?
這種種想法都讓綱吉不禁懷疑,在將那份感情擺著這麼多年後,他現在對里包恩是否已經沒有愛情……但他不敢去想,他知道一但開始去懷疑,這件事情就不會有個好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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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壓沉重的會議在進行著,就在早上發生一起衝突事件,起因是兩方成員的火爆脾氣互不相讓,最終演變成人員受傷的鬥毆,這種事情儘管不是第一次見,但處理不好很容易變成兩個家族的矛盾,必須小心謹慎。
綱吉一聽說此事後馬上就召回負責管轄那一區的幹部以及部分知曉事情發展的成員,想瞭解事件的原委,他們在顧問室內談論將近一小時,彭哥列在這件事情上並非沒有犯錯的,成員們仗著彭哥列的聲勢做出些欺淩他人的誇張行徑,是件羞恥的事情。
綱吉的眉頭不悅地壓低,使他面前的幹部們不敢說話。
「我會親自找曼諾夫談談,他給我的印象不錯,應該不是個難搞的人。」
綱吉知道若是親自前往,曼諾夫不可能拒絕,就算只是前往慰問這也算給足了面子,畢竟彭哥列首領也有力量不認帳。
「沒有必要由你親自,我去談吧。」里包恩插嘴,綱吉很意外地看向他,「由首領親自去反而會讓外人以為彭哥列真的犯了什麼嚴重的失誤,由門外顧問出面也算是不失禮節了。」里包恩這時瞥向那兩個鬧出事情來的幹部,讓人結凍的質疑眼神使兩人的頭不得不壓得更低,渾身冒出冷汗,「要是我們的人總愛犯下這種蠢事,首領你該不會要每次都替他們收拾善後吧?」
「這…」綱吉猶豫了一會兒,他當然認同里包恩說的,但以他的性格來說更喜歡真誠對待他人,他曾見過曼諾夫一面,未來也想維繫良好的關係,這次彭哥列犯下錯誤,身為首領自然應該前往道歉。
「首領,我明白你希望親自解決的誠意,但也必須考慮彭哥列的威信。」
「你是指…因為曼諾夫家族是個小家族,所以沒有必要。」綱吉輕歎,他對於這些黑手黨內繁複的關係與形象感到厭倦,或許不管生活幾年他都無法習慣吧,但綱吉很固執,他仍然沒有改變心意,只想著該如何說服里包恩。
直到那扇門被人敲響。
沒經過允許就失禮地推門進入,看見門內有其他人才驚呼出聲,門邊的部下們立刻擺出警戒的姿態嚇得她倒退一步,但那是綱吉也認識的人。
「我認識她,不需要警戒。」綱吉急忙喊,但還是有些困惑為什麼她會突然出現,而且這樣毫無預警地闖入,身邊也沒有其他護衛引領她,看來並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房間。
「首、首領……」那女孩有點膽怯,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黑手黨人,但由於房內的氣息不一般,難免心生恐懼,「里包恩…」
「蘿莎莉亞,妳怎麼會在這時間來?」里包恩的語氣很平靜,但女孩聽見他的聲音後明顯鬆懈許多,綱吉忍不住懷疑平常里包恩都是用這樣平靜的態度對待她的嗎?如果是,那也實在有些冷酷了。
「因為你說我隨時可以過來…我就…我走錯房間了?」
「妳沒走錯,這裡是顧問室。」里包恩回答,讓蘿莎莉亞再次安心了一些。
里包恩走向不安的女孩,那時候綱吉看著里包恩轉身的背影,胸口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但他沒有表現出來,然而當里包恩對那慌張的女孩露出一點微笑,綱吉甚至不知自己內心做何感想,「妳還真是冒失,至少來之前應該先聯絡我吧,幸好會議已經結束得差不多。」
「你允許她隨時可以進到彭哥列找你嗎?」綱吉這時候開口詢問,里包恩回過頭,壓低帽子點點頭,看向綱吉的眼神中透出一絲銳利的光芒,綱吉不懂那是什麼用意,第一次他看不透對方的想法,但是,總覺得不是很愉快。
會議確實已經差不多結束,只差到底該由里包恩去或者由自己前去,照理說他應該親切地在這裡停下這個已經開一個小時的會議,允許里包恩招呼他突然的訪客。
「……哈特小姐,妳突然拜訪沒能好好招待你,但會議還沒有結束,先讓人帶妳去會客室等吧,」綱吉不失禮貌地微笑,讓一名護衛跟隨蘿莎莉亞,「抱歉,里包恩暫時先借我一下。」
「啊,好的,是我失禮了。」蘿莎莉亞不疑有他,隨著人離開房間。
當房門再次闔上,室內陷入片刻的沉默。
里包恩的嘴角染上一絲笑意但沒有讓任何人看見,他慢慢走回綱吉的桌邊,只見到綱吉用手機輸入著什麼,許久沒有說話,隨後站起身,用一種屬首領的沉穩臉孔面對里包恩。
「我剛剛已經親自連系曼諾夫,我會去見他,好好向他說明這次的誤會。」
綱吉說,他一個人就獨斷做出決定,以往他肯定會聽從里包恩的意思,他也不確定為什麼自己會如此強硬,「我想馬上出發,就由里包恩來安排護衛的人吧,隼人和武今天都有任務,可能抽不出空來,必要的話你也跟著一起去。」綱吉丟下那句話後就走向門口。
「那是指你要我一起去的意思嗎?」里包恩問。
「這種事情里包恩自己決定吧。」
當綱吉與其他人都徹底離開顧問室後,里包恩靜靜露出微笑。
綱吉那模棱兩可的話語讓人困惑,恐怕除了里包恩外沒有一個人聽懂吧,里包恩想,或許自己剛才的行為做為一種挑撥,是挑撥過頭了,他本來只是想看看綱吉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如今這結果對里包恩而言,綱吉那因此強忍憤怒的態度有些可愛。
一向溫馴的褐色雙眸竟能透出那種壓迫感,顯然他這些年來也不是白當首領的,里包恩只要回想綱吉對這件事情的不悅,便忍不住暗自竊喜,綱吉是希望他去的,卻說不出口要他丟下蘿莎莉亞和他一起出去,所以,這是要他做出選擇?
但這選擇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綱吉老是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多年來擁有這麼多的情人,卻沒有一個能夠穩定下來的真正理由,綱吉不明白她們與他之間的關係總是因為同一件事情而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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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領。」
「啊,哈特小姐。」綱吉停下腳步,內心突然湧上歉意,不管是什麼理由他都不該遷怒,蘿莎莉亞是個可愛、溫柔的女孩,沒有惡意,自己反倒像在忌妒似的,他想,里包恩大概已經見過蘿莎莉亞了吧。
「我準備要回去了,很抱歉突然跑來打斷你們的重要會議……」
「不,這不是妳的問題。」綱吉溫柔的嗓音讓蘿莎莉亞紅了臉,她看得出眼前的男人是個好人,但有時候她會覺得不安,不是因為綱吉,而是因為她那個難以捉摸的情人。
她那完美的情人總是…不肯說關於首領的事情,沒見面前還以為首領是個恐怖的人,但實際見到後就知道並不是如此…然而,里包恩從來不會回答蘿莎莉亞的問題,當蘿莎莉亞試圖談論首領時,里包恩就會岔開話題,彷佛那是個禁忌,任何人都不可跨越的領域。
「讓妳等在會客室讓我有些抱歉,里包恩已經去找妳了嗎?」
「啊,他、他沒有。」蘿莎莉亞的話讓綱吉愣了一下,「他剛剛打電話來說因為等會兒有急事要安排,所以不可能見我了,我才準備回去的。」
「急事…啊。」綱吉很快意識到,對方是指要隨同他外出的事情,他沒有想到里包恩真的會如此冷酷,竟真的決定撇下專門前來見他的美麗情人。
「沒關係,他從以前就是工作優先的人,我也只是稍微不計較這件事情所以才能和他待在一起比較久吧。」蘿莎莉亞輕聲吐露自己內心的想法,她知道里包恩有過很多美麗的情人,唯有自己的外型與感覺與其他人都不同,曾經她以為這是對方看上自己的原因,因為自己與眾不同,但她最近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並沒有什麼不一樣,「里包恩雖然很溫柔,但是……總覺得他並沒有真正……」蘿莎莉亞的話說到一半後停下,她抬頭瞧上綱吉。
「首領是個溫柔的人,所以里包恩才會那麼敬重您。」蘿莎莉亞的話讓綱吉有點想笑,他不知道蘿莎莉亞從哪裡看出里包恩敬重他,那傢伙總是說些殘酷的話打擊他,總是逼他做一些不願意做的麻煩事,從以前他們相處時里包恩總是最挑剔的那個人。
但里包恩在必要的時候就會出現在自己身邊。
綱吉突然想,從他當首領以來里包恩在他身邊的時間甚至比獄寺和山本待在他身邊的時間要長,從前還是嬰兒的里包恩會坐在他的肩頭隨他到處走動,但現在他則是片刻不離,多餘的時間就是在顧問室工作。
說起來,他有多少時間陪著那些數不清的情人呢?
綱吉記起碧洋琪每次談起里包恩時,都顯得很寂寞。
「他跟我在一起的時間很少…所以…我、我想拜託首領…可不可以讓里包恩少做一些家族的工作呢?雖、雖然我知道這很失禮——」
「里包恩是彭哥列的顧問,」綱吉緩緩說,一字一句都在拒絕女孩的卑微請求,顯得有些冷酷,「他的工作對家族來說很重要,沒有任何理由…除非是里包恩自己要求,我沒有辦法獨斷地做出這種決定。」
綱吉再一次感覺到一種違反他本性的黑暗想法在腦中翻騰。
明明自己說的並不是謊言,卻讓他產生愧疚的情感,因為他知道自己說出這些話並非真正出於首領的身分,而是因為自己內心更私人的理由。
女孩最終有些沮喪地離開了,並沒有懷疑綱吉的心思,反而讓綱吉有些自我厭惡起來,他不該那麼說,事實上只要他願意,他當然可以減少里包恩的工作,他身邊還有其他守護者,他們都是能幹的人,可以支撐家族沉重的負擔。
他只是太過依賴里包恩了,沒有他在身邊就感覺不踏實,里包恩總能給予他最好的建議,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但僅僅只是因為這樣,他才離不開里包恩嗎?
綱吉走向後門,在那裡已經停著一輛發動的車隨時迎接首領出發,而里包恩就站在車門前,這讓綱吉鼓噪的內心變得平靜,不管如何,里包恩選擇待在自己身邊,這事實讓他喜悅也是他內心無法反駁的。
綱吉注意到里包恩正闔著雙眼休息,隱約發覺那張平時看著沒有任何異常的臉龐似乎染著一些困倦,里包恩總會把他的身體狀況隱藏得很好,不讓任何人查覺到,但綱吉因為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很長,所以就算是稍稍有些身體狀況也能夠發覺,此刻的里包恩,眼眶下有著很淺的陰影,大概是沒有睡好吧。
綱吉的指尖輕柔撫上對方的臉,里包恩醒了過來,盯著綱吉看。
綱吉朝他微微一笑,用有點無奈的口吻提醒。
「你又沒睡好?」這不是第一次,里包恩因為工作熬夜沒睡。
「你對這件事情這麼靈敏,其他事卻很遲鈍。」里包恩帶著嘲笑地用手抓住綱吉的手指,就這樣握在手掌上,他們的距離在一般人看來是很親昵的,但他們毫無意識,「你的老師可是很忙的,堆積的工作還在桌上,不像你,明明沒有的事情卻自己想攬上,就這麼想見曼諾夫嗎?」
「唔,倒也不是…但……」綱吉臉微微泛紅,他忍不住懷疑里包恩說不定早看穿他的心思,無聊的忌妒讓他做出這個決定,「總之,會面後你回來好好休息一會兒吧,我不會再鬧脾氣了。」
「原來你還知道自己在鬧脾氣啊。」里包恩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歎息讓綱吉有些羞恥,但里包恩望著他的表情中流露寵溺,灼熱的眼神是屬自己的,綱吉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那與看著蘿莎莉亞的方式截然不同。
里包恩做為一個黑手黨,早已習慣不顯露真實情緒,看著其他人時,那雙冷酷的眼自然不會有絲毫溫度,但與綱吉談話時就能看見他眼底的笑意。
「里包恩,我是首領,剛剛那個是命令喔,回來記得睡。」
「知道了。」里包恩隨意回答一句後便跳進車內。
**********
『蠢綱。』
熟悉的低沉嗓音呼喚著他,每次這種時候,那冰冷的嗓音就會特別灼熱。
一轉頭對方就在身邊,月色穿透黑暗的夜落在他的側影,使他的輪廓被光影分割,染上銀白後透著一種迷人的神秘感。
『睡不著嗎?』
那人問著,想要回答卻說不出話來。
感覺那指尖輕輕碰觸他的腰,將他攬入溫熱的胸口,唇吻著他的耳朵,傳遞來的熱度令人發暈,彷佛半夢半醒。
『里包恩…』
『我可以讓你熟睡,』隨著那句話,對方的手輕輕鑽入襯衣的深處,吻落在他的髮稍,然後至他的肩膀,微微騷動著神經,『睡不著的話就起床吧?』
在漆黑的房間內卻能夠透過微弱的光線看見里包恩美麗的身形,肌膚因為灼熱的汗水而微微閃耀,撫摸他的手掌控制著他的一切行動,將他抵在溫熱的棉被之中,甜蜜的疼愛在他脖子處布上記號,對方為他做的每一件事情看來無心卻是經過深思熟慮,讓他感覺不到一絲恐懼,他沉醉在無法抵抗的舒適之中,無法壓抑不可理喻的興奮。
他的呼吸微喘,身體基本反射讓他更靠近對方,他渴望對方能夠更加貼近他,更深入地親吻,來展現他們之間不可分割的情感,讓他們擁有彼此,他眷戀對方身上的氣味與熱度。
然而,在那熱切的觸覺變得更加真實前,他突然醒了過來。
在黑暗且偌大的房間中只有他獨自一人,他轉向身旁摸了摸,知道自己不可能碰觸到對方,里包恩已經很久不和他一起睡了,他也不再如同以前那樣碰觸自己,而這不過是個可笑又可悲的夢,充滿了不舍的眷戀。
早知道如此,當初為什麼要拒絕呢?
如果他不拒絕的話,里包恩或許現在還是只看著自己,他身邊那些女人們都會被趕走,里包恩那極具挑逗而令人舒適的吻只屬自己,他只會碰觸自己。
心煩意亂的綱吉從床上爬起來,悄悄離開房間,一個人默默地前往他熟悉的道路,顧問室距離不遠,轉個彎就到了,而他看見那個房間竟還透出微微的燈光。
綱吉驚訝地想,他很確定現在已經是淩晨三點,而那個人竟還沒有睡,早上他們一起前往曼諾夫的會面後,里包恩對他保證不會再繼續工作,從前還是阿爾克巴雷諾的里包恩每次只要到了需要睡眠的時間就一定要睡,甚至還會對吵他的人發怒,但解除詛咒後,綱吉很少看見他熟睡的模樣,即便他們兩人睡在一起,只要綱吉醒著,里包恩就會清醒。
他走上前去想要推開那扇門,卻猶豫了。
但在綱吉短暫猶豫的期間,那扇門卻冷不妨敞開,讓綱吉差點就撲進對方的懷中,而里包恩站在那兒,他的表情有些不以為然。
「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這兒晃蕩?」
「里、里包恩。」綱吉愣愣地瞧著他,「你到現在還在工作?」
「雖然我想遵從你的命令,但事情太多,」里包恩平淡回應著,不把這當作一回事,然後他瞧了一眼綱吉,「倒是你,這麼晚還醒著,要是明天的會議打瞌睡,我可不會輕易饒你。」
「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必須讓你熬夜的?」
「……你明天的行程,獄寺全部交給我了,但有些地方還必須確認,」里包恩走回他的桌子,綱吉看見堆迭在桌前那些詳細安排的人員名單以及其他出席人員的連絡表,那是繁複的工作,卻又很難交給其他低階成員辦理,「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你要知道,做為首領你的安危是第一優先,所以別老做些蠢事,要學得更聰明點,懂嗎?」
綱吉沒有回答那個問題,反而突然從背後輕輕抱住里包恩。
里包恩因為那個動作而停止說話,他的行動也完全靜止不動,很久他沒有像這樣感覺到綱吉貼近的體溫了,綱吉一直都有些怕他,尤其從他們不在一起後,綱吉與他刻意保持著一些距離,而他也開始擁有其他情人,就好像他們兩人都不願意再一次改變如今穩定的關係。
里包恩不曉得綱吉這樣的行為代表什麼,讓他傷腦筋。
綱吉總讓他懷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
「我睡不著。」綱吉沙啞的聲音傳來,聽來分明有些困,「里包恩,可以像以前一樣跟我睡嗎?」
「你在撒嬌嗎?都已經不是中學生了,我也不是嬰兒。」里包恩安靜地回答,但那並不是拒絕,他們曾經形影不離,在日本的那個小房間中一起入睡,他們早已習慣彼此的呼吸聲,「你真是……」
他轉過身,望著綱吉緋紅發燙的雙頰,若不是刻意引誘,他會覺得綱吉實在太過令人傷腦筋,他的天真總讓里包恩懷疑是不是故意的。他沒有告訴綱吉,蘿莎莉亞某些冒失的地方和綱吉有些像,大概是因為她的某些舉動讓他想起曾經的愛人,所以才會比其他情人更親近對方吧。
——然而,綱吉還是不同的。
真正的綱吉比他所擁有過的任何美豔、溫暖、甜蜜的女人都不同。
澤田綱吉,這個名字對里包恩而言有著獨特的意義,並不只是單純的『愛』能說明的,不僅僅是愛,而是比愛更複雜、更沉重的,自從解除詛咒後,他就暗自在心底發誓他未來的生命中都不會缺少這個男人。
「幫你泡杯熱牛奶?」
「我不是小孩啊。」綱吉微微抱怨,脹紅的臉一點也不像人人畏懼的黑手黨首領,「但聽起來很不錯。」嘴角帶起一抹安心的笑,光是那個一閃而過的微小笑容,都能令里包恩的內心為之顫抖。
「你和以前一樣,不管長多大都是小孩子的口味。」
綱吉坐在里包恩的床上,看著里包恩真的開始收拾桌上的資料要去為他準備熱牛奶,讓自己的老師做這些事情其實是很無禮的,何況他深夜擅自來訪,但綱吉有自信,只要他開口,里包恩就會為他停下工作,好好休息。
只要一想到里包恩懷抱他熟睡的臉龐,綱吉就按耐不住心跳。
他希望對方能將自己擁入懷中,和以前一樣,他可以包圍在對方的體溫之下,他不奢求一個吻,即使他知道自己要求的話……里包恩會做的,那男人會吻他,就算他現在有情人也好,他也會照做……綱吉只是沒有辦法厚臉皮到如此。
其實綱吉心底深處是知道的,里包恩最重視的人就是他。
不論那是不是愛,但他很清楚里包恩可以為了他捨棄包含生命在內的一切重要的東西,而綱吉一直都安心於此,所以就算不是做為愛人,就算他們不是以『愛』建立關係,里包恩也不會離開自己,他一直都這樣深信著。
可是他現在卻不是很確定了,聽到里包恩可能要結婚的消息,他動搖了。
他不能,他沒辦法親手把里包恩交給蘿莎莉亞。
他無法將里包恩交給任何人。
tbc
作者廢話:
把這篇也更一更囉。
里包恩和綱吉以前是愛人卻莫名分手了,但里包恩還是有留戀,感覺這種狀況下,後來的交往對象肯定會受不了哈哈。
綱吉也算是很造孽了...
不過人都是本以為是自己的東西,所以不在意,當意識到要失去,就開始痛苦起來,綱吉也是開始意識到自己對里包恩的感情也還沒有完全放下,所以覺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