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西里墨西拿海峽的岸邊每年四五月的時候,都可以看到大批的候鳥飛臨西西里,那是非常壯觀的景色,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過那樣的奇景,但是,習慣了這片土地的人常常會忽略牠們,忘記什麼時候牠們早已悄悄離開了,只能希望明年還會再看見牠們的身影,但即使在西西里這麼多年,綱吉一次也沒有見過那壯麗的遷徙景象,他常常一個人坐在辦公室,工作累了抬頭偶然看到飛鳥飛過天空,心情便特別舒適。
想像那樣自由的飛離這片土地,回到自己的故鄉,這種無聊的幻想他卻始終無法放棄。
他和同伴們從繼承儀式的那一天起,不,也許在里包恩來到他家的時候開始,就注定了無法脫離黑手黨的命運。有人可以安於這種不自由中並且努力去感到幸福,也有人自怨自艾無法前進,讓他不只一次意識到人生給予的真實感以及選擇。
那大概是某個大雨過後還染著溼氣的下午,彭哥列的首領在自宅後院撿到了一隻受傷的鳥。
那是什麼種類的鳥綱吉並不知道,至少他自認為沒有辨別鳥類的才能,濕透的羽毛沾著泥土,在地上努力的拍動翅膀卻始終沒有辦法好好飛起來,也許是昨天突然的大雨讓牠受傷,掉到了這個平常沒有什麼人經過的花園,偶爾會有幾隻野貓跳進牆內找食物吃,如果讓牠繼續留在這裡估計會變成野貓的晚餐。
一手小心翼翼的捧起那乾癟的身軀,發現那沾著水的青綠色羽毛在白天的日光下看起來亮晶晶的,比想像中來得更漂亮,雖然牠應該不是那種會被認為美麗的種類,可是掙扎著、渴求生存的生命令人想要珍惜,由於感冒而迷茫的雙眼溫柔的注視著手心中的小生命,綱吉將鳥兒從泥濘的地上收入懷中。
空氣中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濕氣,這屬於自己的短暫孤獨讓綱吉的心情特別平靜。
正當他這樣想時,一個煞風景的腳步聲音匆匆踩著草地往他身邊過來,破壞了這份寧靜,本來落在襯衫上頭冰冷的感覺突然停止了,綱吉不用轉頭也能知道是誰,他帶著一些預備著的愧疚表情抬起頭看向臉色微微蒼白的那個人。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不習慣隱藏心思而總是對他露出開朗笑容的獄寺君,在進入黑手黨後,他的表情逐漸染上了一層抹不去的憂鬱,綱吉現在很習慣看到他擔憂的模樣。
「十代首領,您在這裡做什麼,下雨的時候跑出來,您這幾天不是感冒了嗎?」
獄寺手上拿著傘往前伸,綱吉覺得對方是多麼傻的一個人,身體完全暴露在傘外淋著越變越大的雨,為一個早已經溼透的人撐傘,不過綱吉沒有制止獄寺的行為,因為制止了反而會變得麻煩,他理解獄寺將自己擺在第一位的想法。
「是因為看到牠才出來的。」不敢說自己是想透透氣而從病床上勉強爬起來,綱吉將手掌攤開,那隻害怕著人類而不停掙扎想拍翅膀的鳥兒就露了出來,「放在這裡會死掉吧。」
「這是什麼鳥?不,就算是這樣,您叫部下出來就好……」
「不知道,昨天下了大雨,大概是被雨打到,我想幫牠治療。」綱吉用請求的表情望著獄寺。
「這、好吧…」獄寺看著綱吉堅持的表情,最後還是無奈地露出笑容,「那我們就暫時養牠,等到傷好之後能飛了再讓牠離開吧──所以boss,您還是快點回屋裡去吧。」
「嗯,我知道。」綱吉聽到獄寺同意時鬆了口氣。
看獄寺同意後,綱吉輕呼一口氣,這時候空氣的寒冷才竄進身體,最近幾天因為熬夜和碰上麻煩事的關係讓抵抗力變弱,沒想到就這樣染上感冒,可能是因為生病的關係,淋一下雨後就開始感到頭昏。一陣溫暖包圍了他的肩膀,旁邊的獄寺將他名牌的西裝外套蓋在綱吉身上,審視綱吉因為發燒而泛紅的臉色,病不輕,就是眼前這個沒什麼自覺的人讓他擔心得無法專注於手邊的工作。本來獄寺在工作之後想要看看染病的首領情況如何的,卻發現他不在房間裡頭,四處尋找過後還以為被人綁架而焦急不已,卻發現那個人蹲在花園的草坪上呆呆的淋雨。
「你看起來到處找過我吧,要是我記得留張紙條的話就好了。」
「您應該更有自覺一點啊,老是這樣到處走動我會感到很困擾的,至少跟我說聲,讓護衛跟著您,畢竟十代首領是彭哥列重要的……」獄寺嘮叨到一半突然打住,「啊,啊啊,抱歉,一直改不了口,不該一直喊您十代首領了,真是糟糕的習慣。」
綱吉聽他這麼說,苦笑,雖然是從中學時代一直就這樣聽到了現在,但獄寺在他正式成為首領的那一天開始就慢慢減少了那個稱呼,而改為『BOSS』,突然有種自己已經正式的成為義大利最大黑手黨的首領的感覺,撇除初代,他是彭哥列歷史上唯一一個在那麼年輕、什麼都不懂時就繼承位子的首領。
「其實和以前那樣稱呼就好了啊,不然直接喊綱吉或阿綱也沒關係喔?像山本他們那樣。」
「呃、不,我不能那樣隨便的稱呼您,您也不要表現得太容易親近,部下們會看不起您的。」
獄寺嚴肅地咳了幾聲,但卻遮掩不了臉上明顯的紅暈,只有這點還能找到以前那個總是突然就激動起來的獄寺君的影子,「……雖然您能這樣說我很高興。」
「哈,真的不用那麼拘謹的嘛。」綱吉輕輕嘆息,用一種調侃的語氣繼續說,「以前的隼人好像比較可愛呢,不會立刻就這樣反駁回來,現在一點也不好玩了。」
「Boss……」
「不過,和武還有我不一樣,隼人你一直都認真過頭。」
綱吉知道,即使到現在獄寺始終不能直接喊他的名字,明明身為一個守護者的實力是公認的強大,在部下面前也能表現出幹練、冷靜的一面,不再有人會認為他不適合站在首領左右,但獄寺面對綱吉時卻還是和以前一樣容易緊張、小心翼翼,不同山本與了平他們那樣親暱,也不像雲雀和骸那樣不可一世的傲慢。
「我們回去吧。」
「是。」
獄寺拉著綱吉站起來,兩人就在雨中並肩行走著,記憶中很久沒有這樣了,還是學生的那個時候獄寺還常常這樣和綱吉走在一起,當然還有山本這點綱吉不可能忘記,但獄寺為他撐傘也已經很久沒有做了,所以獄寺顯得比平時更興奮,綱吉心裡明白卻沒有說穿。
「母親大人從日本那邊寄來了給您的包裹,等一下我拿給您吧?似乎是和以前一樣的東西。」
「啊…嗯。」
「還有,雖然今天下午的行程已經排定了,但您的身體不舒服,我認為還是在床上休息比較好,工作方面──」獄寺才說到一半就注意到走在身邊的綱吉稍稍搖晃了一下,那濕潤的雙眼看起來有些恍惚,額頭冒出大顆的汗水,「……boss?」
那個身體突然停止走動,往前傾了一些,那一刻響起了衣服摩擦的聲響,腳下的水被踩得濺上褲管,獄寺及時伸出雙手攬住那個倒下的身體,這才注意到綱吉變得更高的體溫,失去意識後的雙手始終沒有鬆開懷中的鳥兒,只聽見鳥兒發出了驚恐的細碎叫聲。
「首領?首領?十代首領───!!」
意識中獄寺的聲音好像慢慢遠去了,在他耳邊迴盪的永遠是那個字眼,對於獄寺來說,不管是『十代首領』還是『Boss』都是很重要的,畢竟他們的相遇就是因為如此才產生,即使黑手黨的生活很討厭,但至今也沒有後悔過和大家相遇的事情,沒有後悔遇見里包恩的那一天,如果自己不是首領的話,獄寺大概不會瞧自己一眼吧,因為他從中學開始就不是像雲雀、山本那樣有特色的人。
雖然他對於黑手黨首領的這個位置從一開始就不是那麼喜歡。
但是,大概再過不久就不能再聽到獄寺那樣呼喊自己了,綱吉心裡產生某種難以忍耐的留戀感情,庭院中搖曳的樹木發出細碎的聲音,不安的雜音好像在為他已經下好的決定而擔憂一般,也反映了他心中渴望被動搖的情緒,獄寺的臉消失在視野中。
每次想到這裡,都會覺得胸口隱隱發疼,讓他忍不住想起在繼承前一天獄寺對他說過的話。
『我知道十代首領總有一天一定能成為很棒的首領的,從見到您的那天就知道了。』
對獄寺隼人來說,加入最強的黑手黨,成為那個人的左右手,是證明自己存在的方法。
不能夠相見的母親溫柔碰觸他的那雙手偶爾還會在夢裡出現,母親不能夠被家族的人正視,那是因為自己是不被家族所需要的存在,沒有人可以保護母親,一切都是因為本身不夠強大的關係,儘管是小孩子幼稚的想法,但就是在那時候發誓總有一天要證明自己,證明他在黑手黨中也可以一個人生存,不需要依靠父親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所以他離家了,不願意再因此而失去重要的人,他開始了也許沒有結果也沒有意義的旅程,一開始沒有真的想過能夠加入彭哥列,因為彭哥列對當時的他來說還是極為遙遠的存在。
然後,他在日本找到了澤田綱吉,那個即將成為彭哥列十代的少年。
和他所預想的帥氣、聰明,具所有黑手黨危險氣息於一身的男人完全不一樣,反而弱得不可思議,第一眼看到綱吉的時候那個傻氣的笑容讓他失望透頂,赫然發覺自己的堅持沒有一點意義,因為綱吉的存在讓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人天生就是最強的黑手黨首領,不管是怎樣差勁的人,因此肯定也有人天生就是該被拋棄的存在。
但不知怎麼的,他卻被那個人身上存在的某些東西牽動,說不清楚是什麼,獄寺隼人其實很清楚這和他當初所想要走的路是不同的,即便如此他還是毅然決然踏上了跟隨澤田綱吉的路。
他發覺,只要看到那個笑容就可以覺得自己被誰需要著,綱吉需要他,對綱吉來說他將會是重要的存在,綱吉懂得重視他,同時也想要保護他的生命,給予綱吉的心意往往能夠得到回應。
『沒有獄寺君的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
綱吉常常苦笑著對他那樣說,即使只是山本和他要準備參加補考的前夕被那樣說了,心裡卻高興得不能自己,什麼時候自己的眼光變得那麼短小、變得那麼容易滿足了?
「唉,早知道就不要交給那些白癡,又開始發燒了。」
獄寺低頭看著因為發燒而昏過去的首領,沒有馬上查覺到首領身體的異常,是他的疏失。
一直在最近的距離看著首領的就是他,山本出任務的時候總是會拜託他照顧綱吉,他也自信能夠比任何人都更關心綱吉,了平老是大剌剌的常疏忽大意,更不要說遠在日本的雲雀和總是鬧失蹤的骸,他們幾乎很少回應綱吉的請求。
綱吉身邊只有他一個人,綱吉最依賴的人只有他,每次這麼想的時候就會感到滿足。
獄寺一邊看照著昏睡的那個人,手上捧著那隻被綱吉從後院撿回的小鳥,發現除了翅膀外牠的腿上也流著血,將牠清洗一番後向夏瑪爾借來了一些醫療用的工具,是隻沒有什麼特色的鳥兒,偏黃綠色的羽毛在洗去泥土之後顯露了出來,沒有美麗的花紋也沒有好聽的叫聲,但看牠乖巧蹲在桌子上讓獄寺包紮。
「Boss,您醒過來了?」
睜開眼睛就看到獄寺欣喜的表情,綱吉從床上慢慢爬起,感覺睡了很久,他的視線落在獄寺面前等著包紮的鳥兒,不知為什麼戴著眼鏡的獄寺看起來很知性,忍不住被這場景給逗笑了。
「欸,為什麼突然笑了?那個…?」
「總覺得和隼人給別人的印象不合呢,剛剛還以為你又在搞研究,卻是在照顧小動物什麼的。」部下們總是跟綱吉說獄寺戴上眼鏡的時候會變得特別嚴肅,沒人敢打擾他或和他說話,不過綱吉知道,這個人並不是像部下們說的那樣可怕的人,甚至是個不忍心收回匣兵器火焰、過於心軟的男人。
「對了,部下們常常跑來跟我抱怨你太嚴格呢,稍稍放鬆些吧,最近大家精神都很緊繃。」
「沒關係的,boss了解我就好,我一點也不在意那些傢伙的評價──啊,那些該死的傢伙又隨便……下次給他們看場好戲。」聽獄寺碎碎念著,綱吉意識到自己好像害慘了那些來向他抱怨的部下們,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後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
「是啊,我一直都知道獄寺是很溫柔的人。」
「謝、謝謝。」獄寺又一次臉紅了,候那樣的他讓綱吉覺得相當有趣。
獄寺遞給綱吉一杯水喝,輕涼的感覺流入喉嚨讓他舒暢許多,高燒在獄寺的照顧之下退了一些,獄寺和他的外表不同總是很會照顧人,就連對待剛撿到的那隻鳥兒似乎也相當溫柔小心,看他拿了一點不知道從哪邊得到的飼料放在鳥兒的面前,另一邊則準備了小水盆。
「說起來這隻鳥真的不好看呢,要不要問里包恩先生是什麼種類的?啊,吃了,有食慾的話看來應該很快就會復原。」獄寺說著,綱吉望向那開心的面容,就好像看見自己的孩子突然會站立的父親一樣的表情。
「雖然不漂亮,不過看久了覺得也蠻可愛的…您要養牠對吧……」
「飼料哪裡來的啊?」
「跟雲雀那邊借來的,雖然那傢伙看起來還是老樣子不太想理會別人,不過說要給鳥的食物倒是很爽快。」獄寺聳聳肩回答得很沒勁,「這些傢伙每個都一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嗯…因為是恭彌嘛,生病這幾天沒發生什麼事情吧?我昏昏沉沉的時候,好像很多事情都落到你頭上。」
「沒事,身為左右手這點事情是應該的,前天那個擅自行動引發騷動的人員我已經處理了,也和警方那邊達成了協議,暫時不會有人再來找麻煩了吧,當然,如果是boss的話一定能夠做得更好。」
「哈哈,大概…吧…」
綱吉有點心虛,他從來就沒有自信能做得和獄寺君一樣好,里包恩也常常說他身為首領就是太過天真了,常常沒順利解決事情不然就是連累到同伴,強硬的做法他真的不會,他不敢去想獄寺口中說的『處理』是什麼,不想讓任何人受傷的想法果然只是夢想而已嗎?
獄寺總是過份誇大他的優點,這種時候綱吉只好苦笑敷衍過去,只是對綱吉來說,比起被斥責,被那樣無端稱讚感覺更糟糕,尤其是從獄寺口中說出來的話。
「是真的,我只會用強硬的手法,但boss一定可以用別的方式吧,就不會讓人難過了。」
「就算這樣……」
難過的卻往往是自己,綱吉很清楚,多少人在他背後說他軟弱,那也是他感到首領的職責特別沉重的原因之一。
「對了,上次您和阿瑪托、里查拉多的會議中談了什麼?里查拉多那老傢伙沒再威脅您吧?」獄寺放下手中裝盛飼料的小碟子,難得對綱吉露出嚴肅的表情,帶著些微壓迫感,「自從上次會議之後您什麼也沒有說,而且表情也……這幾天看起來都沒有什麼精神,難道是被他們說什麼了嗎?」
「是錯覺吧,只是剛好生病了──」
「不,不是錯覺。」獄寺斬釘截鐵的聲音讓綱吉嚇了一跳,本來想和以前一樣敷衍過去,以往的獄寺不管他說什麼話都會相信,可是這次似乎沒有那麼容易。
彭哥列中每個人都很清楚,自從前代的某些幹部死於意外、槍殺或自然過世後,留下來以阿瑪托派為首的人是支持以前九代首領的,而反對九代首領的則是里查拉多派,由於掌握了相當龐大的軍隊,一直很強勢,對綱吉更是咄咄逼人,綱吉從八年前繼承後,他們就從各方面想辦法打擊綱吉並把他拖下台,有時候還會有暗殺的人出現,但顧問和綱吉總是要守護者們閉嘴別追究,獄寺已經忍他們很久了。
「連山本那傢伙都看出來了,還擔心地打電話回來問,我怎麼可能沒有發現?但問里包恩先生他也什麼都不說,果然您是被說了什麼吧?」獄寺伸手抓緊綱吉的手掌,綱吉移開視線,他常常害怕那雙過於堅持的眼神,總讓人無法直視,手顫抖了好一會兒後終於慢慢恢復冷靜。
「這件事情不關隼人的事情,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只是平常的訓話罷了。」
「但您的表情和以前不一樣,您真的…」
「真的,我也沒有受到打擊什麼的,早就習慣了。」綱吉揮揮手,抑制住有些激動的獄寺。
「那些傢伙不了解十代首領的優點,要是可以殺了他們我早就下手了。」
「隼人。」
輕聲警告,要是被誰聽到了就不好了,可是聽到獄寺的話後,心底深處卻有些邪惡的小小喜悅,老實說,這件事情綱吉最不想讓獄寺知道,想必會作出過激的反應來。
就在綱吉抬頭看向獄寺想要安撫他時,卻發現對方露出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表情,那是失望。
明明以為會馬上接受這個理由而服從的獄寺,這次的反應讓綱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那表情也很快悄然無息的消失,儘管還是看得出他有些受傷,但獄寺鬆開了綱吉的手。
「…對不起,我踰矩了,我不該逼問這種事情,我只是認為您會希望告訴我。」
「隼人…那、那個啊,下次你拿到休假的時候,隼人也和我一起回日本吧,媽媽寄來的包裹中說很久沒見到你所以有點懷念,想要大家聚一聚。」綱吉急忙想把話題轉開,但即使勉強想把氣氛提升,獄寺卻沒有露出笑臉來,綱吉困擾地在心底哀叫。
「好的,我會安排時間的,我也想和母親大人見面。」
「嗯、嗯。」談到日本的事情後,一股溫和的氣息又在兩人之間慢慢流動開來,剛剛那種尷尬的氣氛才總算消退了一些。
自從和高層會談完之後,綱吉確實曾露出一種迷惘的表情,沒有向誰說明、也沒有抱怨,只是一臉彷彿做夢的表情,然後接著就因為跑出去吹了一整天的冷風而感冒了,綱吉這種突然的轉變讓在他身邊的獄寺明顯感覺到和以前的例行訓話不同,以前綱吉不會為了高層的訓斥而沮喪多久,頂多喝酒消氣,和他們幾個朋友談天解悶,但這個月中開始綱吉就常常外出和不知名的人見面,不帶護衛,偶爾很晚才回來,晚上熬夜不知在弄些什麼。
綱吉卻忍不住嘆息,他的態度居然明顯到影響其他人。
守護者是長久相處的友人就算了,連幾個部下最近跟他說話和探病都看起來戰戰兢兢的,他難道真的露出了什麼可怕的表情嗎?
這時候獄寺突然站起來,綱吉坐在床上都被嚇了一跳,看他面色凝結的抓住那隻在桌上跳來跳去的小鳥,一瞬間還以為他要做什麼可怕的事情,結果是轉身去從椅子後面提起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巨大鳥籠,鳥兒被那僵硬的空氣嚇到,一動也不敢動就被放到了籠子裡頭去,之後獄寺又重新在綱吉身邊坐下。
綱吉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知道在獄寺生氣的時候不該笑的,但是這個生氣的模樣還是和以前很像反而令人有些懷念,中學的時候還會覺得那樣的獄寺君有點可怕,突然擺出臭臉一個人默默抽著菸想事情讓人不敢接近,但那是獄寺對自己感到焦躁時才如此反應,他總是一個人思考不告訴別人。
不過,自從他們一起來到義大利後就很少出現那樣情緒化的表現了,獄寺君變得比以前更成熟也更冷靜,在別人眼中的他是個完美的男人、有能力的黑手黨幹部,理所當然女人緣還是好到讓人忌妒。
不過,以前情感總是很明顯、會溫柔微笑的獄寺已經變得只在綱吉一個人面前出現。
「十代首領。」
「……怎麼了嗎?」回過神來,被獄寺那樣喚了就自然轉頭過去。
讓綱吉措手不及的動作使他全身僵硬,獄寺的臉在他的面前突然放大,一雙有些粗糙的手輕輕撫過他腦後的髮絲,獄寺慣用的香水氣息飄入鼻息間,濕潤的吻印上綱吉的雙唇,沒有掠奪感的碰觸讓綱吉沒辦法馬上抗拒,甚至沒有想到自己是被吻了,他的思考呈現一片空白,過了好久才確定眼前闔著眼睛吻他的人確實是獄寺。
舌頭輕輕滑過柔軟的唇瓣,甜蜜的吻帶來了舒適感。
自己被一個男人…吻了…而且那個人還是獄寺?
綱吉直到獄寺鬆開手,都詫異地注視著對方,獄寺卻只是用平靜的表情看著綱吉那呆愣不知如何反應的表情,似乎已經預料到這樣落差極大的反應,露出了無奈的笑。
「抱歉,那,既然首領醒過來了我就去請醫生過來做最後一次檢查,還有,那隻鳥就放在那邊,等我想到名字的話再來跟首領您報告好了。」他說著站了起來,臉上沒有出現什麼害羞或是靦腆的表情,反倒是綱吉追隨著他突然出去的身影,始終無法移開視線。
綱吉撫上了自己的唇,手指有些顫抖。
他不懂那傢伙怎麼能夠裝出沒發生事情的樣子?
臉上的灼熱感不是因為高燒,他只是想不透獄寺為什麼突然吻他,而且,那個吻的觸感並不是第一次,在過去中學時代也曾有過……在放學的時刻,半夢半醒之間有某個人親吻了他。
那時候綱吉醒來時還癡心幻想著該不會是京子吧,但是,京子的唇不會像那樣有些乾澀,雖然一直以來不敢承認,但他心底其實有所懷疑,因為那氣息中有著綱吉熟悉的香菸的氣味。
「…是…獄寺…君?」
那天過後的獄寺幾乎和以前沒有什麼差別,如同往常的到首領室報告然後遞交今天的行程和一些研究進度,之前和企業合作的事里包恩似乎一個人打了幾通電話並派人出去洽談後就輕鬆解決了,處理完那件事情,彭哥列還可以分到企業給予的利益,二來那個公司的董事本來就是我方的人,有人情在,以後行事和賺錢也變得容易了,綱吉知道自己手下盡是一些優秀的人才,根本不需要他多操心。
在例行的業務報告完後,養在首領室的那隻鳥突然就叫了起來,雖然還很怕生但卻特別喜歡獄寺,於是那天的下午,獄寺突然說他想到了好名字,結果如同綱吉所預期的那樣搬出幾個奇怪的名字,像是安德瑞斯提安、愛披索斯、海飛艾斯托斯等等……綱吉馬上拒絕了他的提案。
「叫斯曼拉好了,從綠寶石(Smeraldo)來的,因為牠的羽毛是青綠色的。」
「啊,真是個好名字呢又很有意義,真不愧是十代首領想的。」
「隼人,這種事情不用奉承我也沒關係啦……」
綱吉說,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記事本,要是不把事情一一記下來他很快就會忘記,他過去那種迷糊的病可沒改變多少,可是與其說這是筆記本,不如比較像是日記,他把斯曼拉的名字寫上──鳥的名字確定了。
然後他看到手機上有瓦利安曾經打電話過來的紀錄,因為前陣子生病中所以沒有連繫上。
又會被罵了吧?因為在和高層的那場會議中講了那樣重大的事情,以瓦利安的情報來說一定早就偷聽到了,他們可一點都不理會他人隱私的,當然,肯定會被XANXUS斥責,不,說不定被殺掉也是可能的。
沉重地呼了一口氣,綱吉起身拿起掛在椅子上頭的西裝外套。
「您等一下要去哪裡?今天有約人嗎?」
「稍微出去晃晃,下午的會面前會趕回來的,不用擔心。」綱吉說著走了出去,但獄寺馬上也跟了出去。
「我陪您一起走到門口好了。」
他們走到首領室外頭的長廊,路上經過九代首領以前用過的房間總是會讓他們停下腳步,現在那裡沒有再使用了,是的,自從九代首領去世以後就被放置著不管,積了厚厚的一層灰,綱吉到現在還會想起以前的事情來,心裡殘留著疙瘩,他曾發誓在找到兇手前絕不會踏入那房間。
當他們又往前走時,迎面而來一個男人,綱吉的動作遲緩了一會兒,而對方也馬上注意到了。
「早上好,澤田。」
輕鬆的打招呼卻讓一旁的獄寺瞇起雙眼,每次看到這個人他都會感到不悅。
「居然直接稱呼首領名字,你難道不知道該怎麼喊boss的嗎?」
「早安,弗雷戴諾先生。」強壓下小小的不平靜感,綱吉跟對方打招呼,獄寺每次碰到這個人就會失去平時的冷靜,所以不能連他也露出猶豫不決的表情。
那個人完全忽略獄寺的殺氣,笑著看向綱吉,他算是中立的人,不支持九代也不支持另一邊。
「上次在會議中,我真的沒想到你居然說出那樣的話,似乎連阿爾克巴雷諾都不知道……」
「你不要隨便跟boss搭話,弗雷戴諾,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掌握彭哥列的資金──」獄寺就像隨時要撲過去一樣,但綱吉攔住了他,眼前的弗雷戴諾毫無懼怕地站在那裡看著獄寺。
「隼人,他沒惡意的。」
「你看起來還不知道我們開會時談了些什麼吧,如此容易動怒可不適合一個幹部,只有boss有資格對我發怒,但他似乎不這樣想。」
弗雷戴諾冷淡說著但眼睛跟本沒瞧獄寺,他在彭哥列裡頭是具有相當地位的人,雖然看起來還歲數不大,卻是從九代那一代開始就和彭哥列有密切關係的人,也有屬於自己的一派勢力,足以和阿瑪托、里查拉多對抗,當綱吉以首領的身分進來時,他的態度卻沒有以前對待九代那般尊敬,明目張膽地說些不好聽的話,不只獄寺對他反感,連平常不太在意彭哥列事務的雲雀和骸偶然見到他也會露出不爽快的神色。
但綱吉一直說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嘴巴壞了點罷了,獄寺才沒有和對方起爭執。
「對了對了,關於那件事情。」這時候,他從獄寺的臉移開視線,轉向綱吉,露出一個笑容靠近綱吉耳邊,「別想那樣隨便決定,黑手黨中沒有決心卻想炫耀能力的人我看多了,澤田,我希望你不是那樣的人。」他雖然說得很小聲,卻讓一旁綱吉死命抓著的獄寺也聽見了。
「你這傢伙──」
「斥責我前,你們的首領在幾天前的會議中可是說出了很驚人的話,不如問問他吧。」弗雷戴諾冷著臉退後幾步避開獄寺的怒火,隨後想起了什麼一般的微笑,「我記得你本來是某個黑手黨首領的兒子吧,但是為了變強而渴望來彭哥列,這種無論怎樣都想加入彭哥列的人也不少,但是,你身邊的那個人……可能不是你心中一直想要追隨的對象吧。」
「弗雷戴諾先生……」綱吉輕聲制止對方繼續說下去。
「你不是害怕力量,而是害怕責任,澤田。」
弗雷戴諾留下這句話,他的臉上不同剛剛的嘲諷,視線逼使綱吉低下頭後就離開了他們身邊。
獄寺並沒有注意到綱吉露出的動搖表情,綱吉的手指一瞬間縮緊,然後突然鬆開了抓住獄寺的力道,綱吉本來稍稍開朗起來的表情又恢復了陰鬱。
「…boss?」
「隼人,我沒事的。」綱吉露出淺笑,看起來卻有些難過。
本來獄寺以為發生了這些插曲後,綱吉終於打算要告訴他那天會議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到底談了什麼,綱吉卻給予了預期之外完全不同的問句。
「前幾天,為什麼要做那種事情呢?」
「啊…?」獄寺毫無防備的被問到,他的表情馬上浮現羞恥,「那、那個是…因為……」
抬頭對上綱吉的臉,發現對方在等他回答,褐色的雙眼正直視著他。
不是早就想過了嗎?
如果首領問起的話那就要好好的回答才行,想把累積了多年的思念都告訴他,這幾年來他是用什麼心情陪伴在十代首領身邊的,做了多少努力,希望首領可以更親近他、更依賴他,而不是連為什麼感到不開心的原因都不願意跟他分享分毫,正是因為心底下了這樣的決定才會突然做了他從不敢想的事情,否則那種輕忽的吻和心意本想隱藏一輩子。
獄寺本以為一直在綱吉身邊就會滿足,卻發覺不只這樣。
「…事實上,從中學開始就對首領抱著這樣的心情…懷抱著這種喜歡的感情…我本來並沒有打算說出口,所以您大概…會覺得噁心吧。」
綱吉幾乎能從那雙碧綠色的眼中看出來他的認真,對方說的不只是以前隨便出口的朋友間的喜歡,而是更深刻的、更親密的感情,獄寺所說的事情是真的──在明白這一點後的瞬間,綱吉很清楚自己感到高興的心情。
綱吉感覺自己的胸口被一股炙熱的感情充滿,心臟加速跳動,幾乎能夠用耳朵聽見聲音。
「這樣啊。」綱吉露出一個舒坦的笑容。
但那之後綱吉並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一掃剛剛碰到弗雷戴諾的憂鬱表情,再一次把外套甩上肩膀,接著轉過伸往門口的方向走去,這過度瀟灑的反應讓獄寺摸不著頭腦。
「Boss?」
「下午和對方會面前就會回來,幫我跟里包恩說聲。」
揮揮手,綱吉就這樣消失在走廊附近,好像剛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只是,當獄寺望著那慢慢離開的身影,突然覺得綱吉的背影裡頭透露了一絲空虛,影子拉得長長的,不知道是要去哪裡跟誰見面,可是怎麼看都看不出到底和平時哪裡不一樣,那帶動了獄寺心底一些不安的感受,而他希望自己的壞預感不會應驗。
tbc
作者廢話:
來貼一下這篇舊文,是很久以前出過本的,難得的獄綱。
算是蠻純情但又有點陰鬱的一篇~~
會稍稍修改一點內容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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