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澤田綱吉,或是你可以稱呼我為彭哥列,就像骸總是稱呼我的那樣。
我不曉得他是怎麼想的,但是當他看到恭彌又一次出現在這個地方的時候,他看上去很憤怒,我知道他很不適應這一切突然的轉變,我感覺到了他的怒意而走近他,只希望他不要突然衝到恭彌面前破口大罵,然而遠處的恭彌好像什麼也沒有查覺到。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骸,你冷靜一點,他不過是十年前的恭彌罷了,看仔細些就會發現他年輕了很多。”我安撫著他,但骸看上去還是有些不悅,眉頭緊皺著,如果說對其他人來說恭彌的出現是開心和懷念的話,對骸就是矛盾的,我則是罪惡感。

“你怎麼能夠那樣冷靜的看著他在那裡——晃來晃去。”
骸的話讓我一不小心笑了,看來他很不滿恭彌那樣若無其事的在彭哥列基地到處走動,遠遠的獄寺和山本兩個人興奮的走上前去跟他搭話,好像是要為他介紹基地的樣子,恭彌的表情露出了一種不想和人群聚但卻對介紹基地的事情感到有些興趣的奇妙表情,好久沒有看到那樣表情複雜的恭彌了。

“我看到他出現的時候確實有點不敢相信,但這只是一個小意外,沒有必要苛責他,他還什麼也不知道,骸。”我輕聲的嘆息,我想我的表情比他們所想像的都要冷靜,然而這好像也是骸生氣的原因之一。

“那就是他的問題所在,他什麼也不知道。”
“我不曉得你原來會關心我。”
骸白了我一眼,“天知道我有多想不管你們兩個人的事情。”

我笑了,我很想跟骸說我沒有問題的,再次看到恭彌對我來說影響不大,但是卻說不出口,我知道他不會相信我。

可是我想我並沒有說謊,我何必說謊呢,曾經需要隱瞞著自己的心情、不能坦白面對自己的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畢竟我害怕的人已經不在我身邊了,他幾乎等於離開了我。其實,我必須承認,當我看到年輕的恭彌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心情有些漂浮在空氣中的感覺,我是很想摸摸他的臉,很想碰碰他,我想跟他說很多很多我不曾說過的話,不過最後卻只是緊緊的抱住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喊出他的名字,我想他一定覺得我很奇怪。

十年前,應該還是我很年輕、很狂妄的時候,不知輕重,我猜想,在他的世界我還沒有對他說過我的心情,正確來說是我希望他還沒有聽到我的告白,在接待室中那句小聲的『喜歡』,是鼓起了我所有的膽量。

沒有人知道,恭彌這十年來從來沒有對其他人說過,我也沒有,更沒有再次對他提起。
但其實我很想知道,這幾年來他一直都是怎麼想的,因為我一直搞不懂他,他總是用冷淡的眼神看著我,他的黑色雙眸中雖然映照著我的模樣,卻從不對我說些關於他自己的事情,一件也沒有。

不說出口誰會知道呢?你到底是想讓誰去猜你的心事?
不會有人知道的,不會有人知道。

“我沒事的,他過些日子就會回到過去的世界的,他不會發現這裡發生過什麼事情。”我輕聲的說,我的姆指輕輕摩擦著手腕上頭的傷口,”我只是……”

“你把他帶來這裡,是想要藉此改變什麼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睜大了眼睛急忙否認,我還不是那麼軟弱的人,即使到了這地步,也沒有想過要讓誰來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子,因為不可取代的,改變現狀的事情我根本沒有想過,”我很清楚,就算他回去了做了改變,也不會改變這個世界已經發生的事情,這點事情我還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

“我,有事情想問他,只是這樣而已。”

骸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一定覺得很奇怪吧,一直和恭彌都處不來的我會有什麼事情想要問他。
這十年來恭彌和誰都處不好,他從不參與聚會,不和大家一起行動,他不太理會我說的話還有身為首領發出的命令,但很奇怪的是,就算常常被家族的人敵視,他也沒有丟下守護者的身分離開彭哥列,一年內會回去日本兩三趟,但其他的日子都會留在義大利,留在我身邊。

在角落有個屬於他的房間,裡面到現在還是日式的擺設沒有改動半分。
恭彌每天早上會到首領室一次,什麼也不說就只是看我一眼,確定我沒問題之後就會安靜的離開。

剛開始這種奇妙的打招呼方式讓我有些不習慣,但後來,不看見他出現就會覺得有些奇怪,我習慣了那雖然有些冷漠卻好像有什麼話想說的那雙眼神,我喜歡他注視著我的安靜表情,所以我什麼也沒有問的享受著只有我們兩人的短暫時間,即使只有兩三秒鐘。

骸忿忿離開了我身邊之後,我感覺到了一道冷冷的視線,這種感覺很久沒有了。
回頭過去,果然是年輕的恭彌正看著我,他好像注意到了剛剛在我身邊的骸,我驚訝的發現,如果他不是那樣年輕的話一定會更擅於隱藏自己的表情,畢竟恭彌從過去到現在都沒有露出過一絲動搖的表情,至少在我面前沒有,他總是平靜而無感情的望著我。

但是,現在的恭彌眉間輕輕皺了起來,一絲厭惡就在他的嘴角間。
“那個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骸一直都在的,他住在基地外頭,今天不過是回來看看我過得怎麼樣,說起來,他好一陣子沒有來彭哥列了。”

“為什麼要讓他過來?”他的語氣似乎更加不耐了,這樣把感情展現無遺的恭彌讓我有些不習慣。
“他是我的守護者。”

“……是嗎。”好像不是很想接受這個答案,我不懂恭彌問那句話的原因。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張開口好像想講些什麼卻又吞了回去,移開視線,他的手環著胸口,總覺得他正被什麼困擾著,並且,那是關於我的事情,我確信。

“你有什麼事情想要跟我說嗎?”

“那個傷,手上那個傷。”他指著我的手腕,我下意識的縮起了手,我沒想到他注意到了,”是因為什麼留下來的?”

“是在戰鬥中留下的。”我說,我沒有告訴他真正的原因,他只是挑起了眉。
“是這樣嗎。”他好像有些猶疑,讓我心中升起了一些罪惡感。

不是我,這不是我的錯。
我想起了那一片混亂的景像,在陰暗冰冷的空氣裡頭,鮮血的氣味,子彈劃過的聲音,以及那雙護著我的手。
並不是我單方面忽略了那份感情,是他在這麼多年以來一直沒有給我機會讓我知道。
是他不告訴我,不是我沒有查覺到。

“你怎麼了?”他問我,恭彌的臉就在面前。
“我、我沒事……”但我知道我的語氣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沒事,我卻還是勉強的帶起一個笑容,想要讓對方忘了這件事,我不想被他知道我的動搖是為了什麼,”怎麼樣,參觀彭哥列之後的感覺如何?”
“沒什麼特別的。”
“這樣啊。”感覺很像他會說的話,我點點頭。

“不過,院子裡頭的那一棵櫻花,我蠻喜歡的。”
恭彌這麼說的時候,勾起一抹很淺很淡的笑容,那一瞬間,我卻感覺溫熱的眼淚從眼角邊流了下來,滑下了臉頰進入了我的喉嚨,我嚐到了一絲苦澀,即使我面前的他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但他從不懂怎樣順利的安慰別人。

我一不小心想起來了。
那個人,也曾經看著院子說過同樣的話,就在他接到我的通知第一次來到義大利的時候。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樣溫柔的笑。








那一天的晚上一平來找我了,我猜想她是聽見了關於恭彌回家的事情,她看來有些心情複雜。
她一直都喜歡恭彌,她一直都把他當作仰慕的對象,但是她說她不強求什麼東西,因為,她覺得恭彌永遠都只注視著我一個人,在發生了那件事情之後,我沒有什麼話好安慰她,但一平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我,在醫院裡頭一平拉著我的手說沒關係、說不是我的錯的時候,我發覺我其實好怕好怕被誰討厭。

我的房間就在走廊的深處,和恭彌的房間有一段距離,不過離十年前的恭彌暫居的房間卻很近,當我坐在椅子上時,幾乎可以清楚聽見了平跑去騷擾小恭彌的聲音,想到他會露出怎樣不耐的表情並威脅要咬殺了平大哥的情形,我就忍不住笑出來,聽著夜晚的細碎聲音並且被安心包圍著,內心卻有些不安。

我害怕被詢問,關於這隻手的事情,關於為什麼恭彌不在這兒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我都害怕。

當十年前的恭彌查覺到我手上的傷口並且問我的時候,我的希望破滅了,因為我知道他大概已經知道關於我告白的事情,我多希望他永遠也不要知道這件事情,我多希望我從沒有做過那件事情,要是能夠把這一切都埋藏於內心深處就好了,也許就不會發生後來那麼多事情,這一切都是從那時開始的。

是的,我被拒絕了,人生就那麼唯一一次的告白,我在中學時代喜歡了兩個人,恭彌卻是我覺得無法再默默忍受這份心情的人,我想要讓他知道,我不奢望他回應我,我不奢望他會喜歡一個男孩,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但這是謊言,我怎麼可能不希望他是喜歡我的?否則我就不會告訴他了。

他卻對我說” 你這種人我最討厭了。”
當時真的很想哭,就算得不到結果,我也不想抱著這樣不甘心的情感離去,我不想要接受這樣的回答。
他當時也許很生氣,在我的手腕上留下了這個傷痕,不知怎麼的,這淺淺的傷痕卻始終消失不掉。

恭彌後來來到了義大利後,沒有再提過當初的那件事情,他閉口不談我也不說,這件事情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曉得我曾經喜歡過雲雀恭彌,而且這份心情一直沒能消失,尤其當恭彌抓住我的手並且低頭看著那道傷口一句話也不說的時候,我總會覺得心臟被緊緊的被這份感情綁住,無法掙脫——他卻也沒有道歉過。

我和他都很想逃避這份感情,我沒有膽量問他對我怎樣想的,他也從不說明。
我早該知道雲雀恭彌就是那樣的一個人,他不會表達除了憤怒以外的感情,他不和人討論自己的心事,他不展現自己的懦弱,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其實不想這樣一直一個人生活下去。

但就那麼一次,他在我面前溫柔的微笑著說他挺喜歡院子裡頭我為了他而移植過來的櫻花樹,即使當時的它看起來還是歪歪扭扭的不像十年後那樣茂密美麗,開滿了花朵。

“綱吉,你還好嗎?你臉色不太好。”一平輕聲的問我,她的手撫上我的,這十幾歲的孩子到現在我還是把她當作需要照顧的妹妹看待,和藍波一樣,我看向她,她望著我的眼神中透著關心,我只是搖了搖頭,暗笑自己居然在回想過去的事情。

“怎麼了嗎?”我溫柔的拍了拍女孩的頭。
“我想念雲雀先生。”
“你可以去隔壁看看他,他正被了平大哥吵著,大概還沒睡吧。”

“我想念我們的雲雀先生。”一平的眼中染上一層濃濃的憂鬱,我愣了一下,嘴腳勾起一抹苦澀微笑。

“我知道。”我溫和的說,希望能讓女孩感到一絲安心,”因為我也是。”

我懷念他在最後抱著我的體溫,我們從未如此貼近過,那天他在如此危險的情況下低聲的對我說他不會留在他討厭的人身邊,並且吻了我的唇,我有些討厭他到了我都想要放棄這份感情的時候才這樣對我說,在我覺得這一切都沒有希望的時候,然而我還是顫抖著回抱了他,觸碰他的身體,靠在他的胸口前,為了他能夠告訴我那件事情而充滿了感激,到了現在,我甚至覺得他的冷漠和愚蠢的部分都讓我想念,我想念這一切。

所以,十年前的恭彌和他不是同一個人,他們永遠也不會是。
那十五歲的孩子尚未經歷過長達十年之久拼命隱瞞自己的感情後才得到的結果,他不曉得只要他願意試著對身邊的人伸出手,可能就能改變很多事情,他不曉得這十年來他們之間有過多少的後悔和記憶。

昏黃的燈光下,我看著放在我桌子上頭的相片。
裡頭的恭彌怎麼看都比我印象中的更年輕,他不喜歡拍照,就只留下了這麼一張,問遍彭哥列的每一個人,他們沒有一個人會有雲雀恭彌的一丁點照片,甚至是衣角的留影,或許他是想告訴我,他只希望讓想要對方記得他的人留下他的照片?

但我已經厭煩了猜測,我討厭要動腦筋的事情。



“綱吉,你會感覺寂寞嗎?”
我望向一平,寂寞?是嗎,這種感覺原來叫做寂寞,即使十年前的恭彌來到了這裡也沒有辦法填滿。
“是的,有時……會感到寂寞。”

我笑了,打開了抽屜,裡頭的雲之指環在陰影之中透著迷人的光芒,我的指尖小心翼翼的觸碰它,感覺到一絲冰冷。

沒有人會知道。
從今以後還是不會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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