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什麼時候天黑了。
在不習慣的房間裡頭整夜都無法入睡,窗戶吹進微涼的風,這月色和日本的有些不同。
忍不住爬起了身,外頭聽不見一點聲音,估計全部的人都已經入睡了,在這樣的時候我爬了起來,地板卻冰冷得刺痛腳板,披上了外套後推開了門我決定到外頭去散散心,遠離並盛的感覺讓我非常煩躁,尤其是在這個地方,有另外一個澤田綱吉存在的地方。

這裡發生的事情全都莫名其妙。

月光灑落在走廊冰冷的硬體並且鍍上一層銀白,一個人的腳步聲不斷的在長廊中迴響著,獨自一個人走在這個地方感覺意外的好。雖然也不是特別在意,但還是不自主的注意到這個世界一些怪異之處,不禁讓人懷疑起這個時代的我到底在做些什麼,在那些人的口中似乎並沒有和我想像中相差太遠,但確實曾經有過一段時間是和這裡的人們在一起的——群聚,這名詞在我心中作響。

總是喊著極限的那個傢伙說了一件讓我在意的事情,那就是這幾年來我只會跟澤田綱吉一起行動,兩個人總是不多說任務、情報、工作以外的話,卻還是一直都留在綱吉的身邊。

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我開始接受了那個傢伙。
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堅持一個人行動的?

如果可以的話,其實我想知道這轉變的真正原因,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天澤田綱吉急迫的對我說喜歡的那些話我還依然記在心底沒有一刻忘記,夜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時的場景和我的惡劣反應,當他帶著些難過表情離開時,那個背影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是個多愁善感的無聊想法,但我還是記著,或許也只有澤田綱吉才會讓我有如此想法。

我不知不覺走到了我最初被送到這個時代的那個房間,遠離了其他的房間,這裡就好像為了躲閉所有人而設計的,伸開了手推開那扇門,在落地窗前卻有個身影吸引了我的目光,那個暖褐色穿著和服的背影襯著月光散發著柔軟的色彩,他的身體被風吹得搖晃,在地上擺著一瓶酒,看起來才剛打開了不久。

“誰?”他說,那個人轉過頭時我認出那是這個時代的澤田綱吉,一瞬間有些搞混了,我不曉得他在這種深夜為什麼還沒有入睡。

我並沒有回應他的問話,只是看著,當他認出我之後眼神一瞬間出現了動搖卻又很快的恢復過來,他那雙一瞬間帶著喜悅的眼神也跟著黯淡了下來,我感到一絲不悅,我在想他把我當做誰了。
至少他不是真的在望著我,也不是期盼是『我』出現在這裡。

“是恭彌啊。”他說,突然他指指他的身邊,”要一起喝點酒嗎?你成年了嗎?”
我坐了下來,儘管他的眼神透出希望我多說點話的尷尬,但我還是不打算說些什麼,只是接過了他給我的空酒杯,我不曉得這個酒杯本來是準備給誰的。

“我記得你好像不太喜歡喝酒呢,不過,雖然不喜歡,恭彌卻一直都會安靜的陪我喝。”
“你……知道這個時代關於我的事情嗎?”

“當然知道了,有什麼想要問的嗎?”他拿著玻璃杯的手剛剛好像顫抖了一下,卻又多此一舉的拉了拉他的袖子,把手腕上頭的那道傷口遮了起來。
“他在哪裡?”

澤田綱吉好像早就預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似的,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就那樣安靜了好一會兒,我在這時間裡頭發現眼前的人個性好像和以前不同了,我所認識的澤田綱吉應該是更容易受驚、總是帶著些微懦弱的臉,但眼前的這個人卻只帶著一種淡淡的憂鬱神色,在我等得快要不耐煩時他才好不容易慢慢的開口。

“我和恭彌喜歡這裡的櫻花樹,那是我在他剛進彭哥列時移植過來的,剛開始總是光禿禿的一點也不好看,”他開始說,卻說著和我問的問題不相干的事,露出了懷念的表情,”但他卻說很喜歡。”

“這裡是……我的房間嗎?”
“嗯,是喔。”他坦率的承認了,並不像我所想的那樣隱瞞我。

空蕩的房間,空的杯子,還有澤田綱吉臉上寂寞的表情,曾經對我告白說喜歡我的那個孩子現在沒有了過去的青澀,卻也少了過去的那種開朗笑容,我發覺我對於現在眼前這個他並沒有太多的感覺,他太不像我所認識的澤田綱吉了。

我並沒有說破,我知道眼前這個人似乎一點也不想成認這件事情——未來的我大概死了這樣的事實——我並沒有感到特別驚慌或是錯愕,這個結論過於淺顯易懂,但我會想知道我是怎麼死的,為了什麼,又是怎麼死的,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因為我從不覺得我會死於戰鬥,對於自己的強悍我沒有任何一絲的懷疑。

“恭彌離開了,我想那是因為我曾經對他說了一句很過份的話,而這是我的報應。”
“什麼?”

“我曾經對他說過,他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眼前的綱吉苦笑出聲,他只是一直盯著酒杯裡頭的酒,看它們映出自己的臉,”不是以澤田綱吉的身份,而是做為一個黑手黨首領的要求,我限制了他的行動,希望他可以留在我身邊、跟我一起行動,因為我一直覺得他很討厭我。”

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愧疚,他回望著我好像希望我可以說些什麼安慰他的話似的,但我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人,這幾年來發生的事情和我無關也不是我能夠理解的,光是聽他那樣說就更無法理解了,但他講到”因為我一直覺得他很討厭我”的那一刻,我感覺到心臟因此而加快了速度,我意識到內心的矛盾。

“我當初只是有點想要報復而已,對於那樣對待我的恭彌做一點點小小的報復,”綱吉撫上了他有著傷口的那隻手,”但是我不是真的想要把他困在我身邊,我沒有想到會這樣。”

“後來發生什麼事了?”

“離開了,恭彌離開了,去了一個稍微遠的地方。”他聳聳肩,好像是在講一個稀鬆普通的事情一般,他並沒有提到死這個字眼,也沒有提到其他的事情,我看著他的側臉,他好像有些微醉了,開始看著櫻花樹直發呆。

“他從來沒有說過他到底對我是怎麼想的,我搞不懂他,他從來沒有跟我說啊——那麼,又怎麼可以只怪我一個人呢?為什麼,最後不得不留下來的是我呢?”他拿酒杯的手在顫抖,一道溫柔的眼淚慢慢滑下他的臉頰,就那麼一滴,沒有再多了。

我望著他,最後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那在夜中緩緩飄落的櫻花,這時,他突然輕靠上了我的肩膀,看來是醉得有些頭暈的關係,因為他掙扎著想要直起身來卻力不從心,我不曉得他在我來之前到底喝了多少,而剛剛他講的那些話又有多少是在醉了之後才願意講出來的。
他扯著我的衣服想要從我身上離開,但最後卻成了依著我的姿勢。
他突然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可是就算是這樣,我的心情從中學的時候到現在一直沒有改變…恭彌……”

我扶住了他,卻有些傻了,那個時候腦子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如何,只知道那並不是種討厭的感覺,又一次的想起了澤田綱吉在接待室中對我說的話,現在眼前的這個人所說的是和我所想的一樣的事情嗎?當初被告白的感覺是焦躁而心煩意亂的,但如今這種莫名的心情卻成為我支撐綱吉身軀的原因,嘴角不由我控制的露出了一個輕柔的笑容。

後來我看著夜晚的櫻花以及眼前的月色,睏意不斷湧上,身邊那因為醉酒而香甜沉睡的傢伙靠在我的身上,那還是和我所知道的一樣乾瘦的身軀只帶給我一股舒適的重量,不久之後,從來不跟誰分享私人空間、不願意依賴誰的我卻在澤田綱吉的身邊慢慢睡著了。

就在完全失去意識前,我看見了房間的櫃子上頭擺著一張照片,黑暗之中雖然無法看清楚,但是那被月光照亮一半的人影確實穿著褐色的學生制服外套,那異常熟悉的構圖讓我想起了還收在我抽屜的那張照片。










隔天,山本武打開了這間房間的門,看到了我和澤田綱吉兩個人靠在一起的模樣似乎讓他非常驚訝,綱吉醒過來的時候臉上冒出了一股莫名的紅,本來看似變得沉穩的他吞吞吐吐的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臉紅的說了聲謝就跑出去了。
我沒有理會山本武詫異的目光,反而是走到櫃子旁撿起了昨天睡前看見的那張照片,拿在手上看著,我更確定這就是我學校抽屜中的那一張,這時聽到一些響動,回頭過去看見還在房間門口徘徊的山本武,他並沒有踏進房間來,只有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乾澀的笑。

“笑什麼?”
“啊…以前,也曾經看過這一幕呢,雲雀和綱吉兩個人喝著酒不小心睡著的模樣。”山本武的臉上帶著一抹笑,他的眼神就落在我剛剛不久前坐的地方,”好久沒有看到綱吉那樣高興的表情了。”

“這個世界的我,死了嗎?”
“……為什麼會這麼問呢?”山本武的眼神一下子冷淡了下來,話語有了保留。

“這似乎不是什麼難懂的事情。”

這個房間並沒有人繼續住的氣息,似乎只有綱吉可以再進來,這個地方被小心保護著。
四處都找不到關於這個世界的雲雀恭彌的存在感,即使有被人念在口中,卻彷彿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一樣,所有的東西都好像停留在過去某一段時間。

“雲雀這幾年來一直都是在綱吉身邊啊,即使兩個人在其他人眼中看起來關係並不是非常好,但我一直覺得他們之間大概有過什麼事情吧。” 山本對我的話苦笑了一下沒有否認卻也沒有直接回應,他抬頭看了一下落地窗前的櫻花,“綱吉後來有一段時間都用首領的身份去壓制雲雀,也不讓他回日本,那個時候兩個人的關係就真的變得很糟糕了,但即使這樣,出任務的時候雲雀還是一直跟著綱吉,那個人可是雲雀啊,所以我不覺得他們兩個真的像其他人說的關係那麼差。”

山本武呼了一口氣後跟我說他要去做些工作了,臨走前揮了揮手說,”抱歉,我也只知道這麼多,那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大概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吧,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就更沒有人記得過去的事情了。”

雖然他那麼說,但我聽著山本武說的話卻好像有些明白了。
如果說有一天我會選擇要停留在一個人的身邊,那麼,絕對不是厭惡對方的。
我不會選擇和一個自己厭惡的人相處,更不會因為對方是首領這種無聊的理由而順從的留在對方身邊,我想那一定是因為我自己想要留在他的身邊才會這麼做的。

為什麼會從中學開始那麼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讓誰發現這種心情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澤田綱吉再也沒有說出和那天接待室裡頭同樣的話了,那句在我耳邊不小心因為酒醉而脫口而出的話語,這個時代的雲雀恭彌大概也從來沒有聽過——並不後悔曾經那樣傷害了綱吉,也不想要坦率的告訴對方自己的心情轉變,所以才更不想要讓綱吉以外的人知道關於自己的感情。

我低頭看著手中那張澤田綱吉的照片。
這是在並盛的校慶時綱吉被他的同學拍下的照片,在風紀檢查的時候從別人那裡間接得到了這張照片,之後就將它收在抽屜裡頭,照片中的他還停留在我認識的那個時代,綱吉臉上帶著有些靦腆的笑,彷彿不敢直視鏡頭一般,如今這張照片都舊了有些皺褶在上頭。

為什麼沒有人將這張落在櫃子上的照片收起來?
為什麼會沒有人注意到?
沒有人知道雲雀恭彌從來沒有懷舊的興趣,所以就連自己本身都不曾留下任何一張照片,除了和澤田綱吉一起的那一張,身邊更沒有親人或是友人的任何一張照片。

沒有人會知道。
從今以後還是不會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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