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孩總是坐在花園中,大部分是在樹下,看著他那本唯一的書,每年男孩的生日一到,家族的人就會聚在一起,當然孩子們也會有難得一次見面的機會,他們的家族很大,總是以男孩的父親為中心而運作著,因為那是家族中最強大的主系,在當地也是有錢有勢並且有著人望的一家,更擁有家族所具有的得天獨厚的特殊力量,火焰的力量,但是男孩的父親同時也是黑手黨,因為這樣而經常不在家裡。


在那個時代的南義大利與西西里島,黑手黨是令人敬仰的,年輕的人都希望可以成為黑手黨的一員,憧憬著,黑手黨對於政府、商場也有著偌大的影響力。

 

 

不過,男孩卻總是很安靜,從不和其他孩子玩在一起,而是用那冷傲、討人厭的眼神瞧著他們。

他的眼神平靜而透徹,每當對上視線後又好像不屑與他們歸於一類的轉移開來。


「艾默!再不過來就不等你了喔!」


「你們先走。」艾爾默斯轉頭跟其他孩子說了以後,猶豫了一下走向那個男孩。


坐在草皮上頭的男孩手中所看的書和去年的那本是同一本,已經翻到有些舊了,艾爾默斯會記得是因為他去年也一直看到他翻著同一本書,很難相信那本書他看了如此久,他的表情卻依舊專注。
男孩似乎注意到他的接近,卻只是抬起頭一會兒後又繼續看他的書,相當無禮的態度。

「從去年看到現在,難道不膩嗎?」艾爾默斯粗魯的問,他又抬起頭來看了一下。


「……每年慶祝生日時,才會收到新的書本。」


男孩的聲音柔和的說,注視書本的目光充滿了珍惜,那是艾爾默斯無法理解的感情。


「你父親不是很有錢嗎?買不起更多的書?」


「不是的,那是因為他很少在我生日以外的時間回家。」男孩闔上書本,站了起來。


這是艾爾默斯第一次看見他離開樹陰走動的樣子,過去他總是一個人坐在樹下,每次都是這樣,一待就待了一整個下午,在他們幾個孩子離開前都會坐在那裡,並在他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悄悄消失不見。

男孩的安靜和冷淡的態度有時候令人很不舒服。


他不像普通的孩子那樣愛哭愛笑,他臉上甚至沒有能夠稱得上表情的東西,有時會忘記了他們差不多歲數,雖然在面對長輩時他也是會微笑的,可是那笑容卻不太真實,反倒像是故意裝出來的東西。但是,男孩有著一頭金色的頭髮,和他母親一樣,眼睛是和天空一般的湛藍,清秀而美好的臉龐,以這年紀的孩子來說他長得非常可愛討喜,再沒多久後脫去青澀和幼稚,肯定會成為英俊的少年吧。

 

他常穿著一身潔白的襯衫,微開的領口隨著風輕輕飄盪。他似乎打算直接離開被打擾的地方,艾爾默斯看得出男孩不喜歡他和他的同伴總是跑跑跳跳的吵鬧行為,因為他幾乎不嘗試去掩飾他的厭惡。
 

真是傲慢,討人厭的傢伙。不過最不爽的是那雙眼睛。
艾爾默斯想著,當身後的夥伴呼喚他時,他轉過頭去加入了他們,撇下了一個人往回走的男孩,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好像看見男孩回頭望了他們一眼,眼底卻什麼感情也沒有。


在那之後的第二天,男孩的父親沒有回來,聽見大人們討論,似乎黑手黨中出了什麼事情而拖延了,大人們喊著『孩子不要管』然後將他們一群人用力推出門去,出去時看見那個男孩就站在門邊。

 

他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探頭探腦想知道自己父親不回來的原因,他只是站在那裡,過了一會兒就一個人安靜的離開了房門,回到他在走廊盡頭的書房。


艾爾默斯很不爽,他覺得那傢伙其實想講些什麼,但是卻沒有說出來,就算開口問問父親不回來的原因又會怎麼樣?畢竟,那是他自己的父親啊。那種什麼事情都無關緊要的表情,看在艾爾默斯的眼底很不乾脆——有什麼話就直說是他的個性,想要的東西就想辦法取得。


他心裡一橫,衝到了自己的房間,然後在自己的行李中翻找著。

喬托坐在樹下,他看著那本看了一年的書本,說他沒有一點期待是不可能的,父親每年這時候回來見面禮總是書,一開始喜歡上書也是因為那是自己唯一的消遣,但他知道智慧是重要的,無知讓人愚昧,愚昧會招來死亡,書本讓他得到智慧,同時,也能讓他忘記自己被拘束在這個家族的事實。


他很想離開這裡到別的地方去,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獨立生存的能力,所以始終沒有動身。


他很不喜歡那些在庭院中跑來跑去的孩子,他們總是打擾他的安寧、他的休息時間,還記得昨天有個人來跟他講話,雖然忘了是誰也不知道名字,但印象中那個孩子總是帶頭的,有著粗魯的聲音和舉動,經常都讓他倍感煩躁,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是沒有辦法像那樣與其他人融洽的相處。


在他闔眼沉思的時候,頭上卻突然被幾個重物狠狠的砸了幾下。

正感到疑惑的時候卻發現他剛想著的那個孩子就站在樹的後面,一臉憤怒的樣子,剛剛朝他丟東西的也是他。


「是你?」
「拿去,因為我不想要了!!」


喬托撿起了剛剛砸在他頭上的物品,書頁隨著微涼的風翻動著,不只是一本,那是一整袋的書,有些是相當古老的文學,他手上的那本是詩集,他驚訝的睜大雙眼,他是很想要,但是不懂對方這麼做的原因,回頭看向那個孩子,他不覺得對方會讀這樣類型的書籍。


「為什麼?」


「因為,一直看同樣的內容你不覺得無聊嗎?我不喜歡書,都是我哥留下來的,所以送給你!」


喬托微微詫異的望著他,過了一會兒後轉過頭撿起落在地上的書本一本一本疊放在腿上,珍惜的觸碰,然後,他幾乎可說是開心的笑了起來,這讓身後的男孩很意外,這是第一次看見他開心的笑容。
「是啊,其實一直都看同一本書真的非常無趣呢。」喬托嘆息。


那大概是艾爾默斯第一次見到喬托稍微有點感情的模樣,使他心情舒坦了許多。
儘管直到最後喬托都沒說出任何一句道謝的話,而他們也沒有記住彼此的名字。

 

 

 

 

 

 

 

 


只是,那之後沒有過多久,家族中最後卻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突然降臨的災厄令他們措手不及,那場夜晚的大火將大部分的人都殺死了,槍響和淒厲的哀嚎至今仍回響在喬托的腦中,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柔軟的床中,身邊的人討論著他的傷勢,當他不存在一般。

『你和他一起過來的嗎?你們是朋友嗎?』
女孩的聲音引導喬托看向躺在依然床上的男孩,喬托當時一眼就認出了他,認出那張在繃帶下頭的臉,從別人口中了解到那夜之後家族中只剩下他和自己倖存的同時,突然的空虛感襲擊胸口,沉重而且冰冷,卻也因為有人和自己一樣而鬆了一口氣,口中的苦澀擴大,淚水一滴一滴落了下來,無法停止,他真的太久沒有哭了。

 

無法抑制內心的渴望,喬托的聲音沙啞得彷彿這一輩子都沒有說過話。

『我也想要…知道他的名字。』


那之後,他接受了照顧,暫時在卡墨拉家族中待了下來,哪裡也不能去,如今他能夠存活的地方也只有這兒。


「你叫我G就可以了,年齡很接近,所以好好相處吧,首領要我來看看你的情況。」那個看來只比他大上幾歲的少年看著喬托解開繃帶後的樣子,「嗯…似乎好很多了,看起來也挺精神的。」因為本來就幾乎沒有受到嚴重的傷,所以沒有留下什麼傷痕,喬托的精神也比最初好了很多,心情平復後他也冷靜下來了。


「這個地方是黑手黨嗎?」


「是,不過只是本部的分支而已,阿德斯是這裡的負責人,很快你們會見到他。」


「我們……」


「你和那個男孩都可以暫時住在這裡,他已經睡了三天了。」


「…對了,我的父親還有…母親她……」
當喬托問話的時候G的神情一瞬間有些動搖,他微皺起眉頭,然後闔上眼。


「很遺憾,在剩下的廢墟裡我們沒有發現其他人生還的跡象,我想大概就只有你和另外那孩子,你們在這裡很安全,不會再受傷,首領下了命令不准再有多餘的行動。」


「你是想說『我們只要聽話的待在這裡就不會被殺』吧。」


G愣了一下,面對喬托那種冷淡的反應他有些不知所措,過去也有這樣的孩子到這裡來,首領並不是冷血的人,他對年幼的孩子或是女性總是會施予一定的憐憫,如果沒有必要首領也不會趕盡殺絕。

 

但第一天來到這陌生的地方,孩子們總是會哭泣嚎叫好一段時間,最後在傷好了以後被送往照顧者的家,在那裡度過往後的生活,但是,他在喬托的眼中卻看不見任何東西,他那應該澄澈的雙眼如今佈滿了死寂。


壓抑的氣氛讓他感到喉嚨乾澀,G很少有這樣的經驗,他覺得喬托的冷靜有些不自然。
沉默了一段時間後他終於點點頭。

「我無法對這件事情多說什麼,但是,你沒辦法做什麼,至少現在不可能。」 G發自內心勸著,他不認為任何的復仇行為會對這一切有任何改變,卡墨拉太過強大,過去有任何想要對卡墨拉復仇的人全都沒有好下場,雖然在這裡只生活了幾年,G卻很了解,也看見了黑手黨的殘酷和黑暗。


「我想知道,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G才開想要開口解釋,就被另外一個聲音打斷了,那是柔弱的女孩的聲音。


「他早就醒過來了喔,不過他好兇,房間的東西全都砸壞了,大家都不敢進去。」小女孩踏進門說著,跑到喬托的床邊輕輕的拉了一下喬托的衣袖,露出微笑,「你已經好了嗎?」


「妳是那個時候的那個……」


「碧安卡小姐,您偷偷跑過去了嗎?首領是說可以過來看看,但沒有說您可以進去——」G抿起唇,看來有些擔憂,不過女孩卻完全不理會他的擠到了G和喬托的中間,又拉了拉喬托的袖子。


「吶,我帶你去看他好了,你想看他吧?想看他對不對?你說你想知道他的名字。」


「嗯。」G看見面對他時面無表情的喬托居然一瞬間微微勾動唇角,眼神也變得柔和了些。

 

突然想到那或許並不只是單純的冷靜而已,喬托也許只是因為對於人的親近感到非常陌生也不一定。


「小姐不用去,由我帶你去吧,不過,在那之前希望你可以先吃點東西。」G將餐盤推向前,喬托有點猶豫的看向了那些簡單的食物,不管是什麼現在都令他反胃,他沒有食慾,也沒有什麼自己生存下來的實感,連為什麼會在一夕之間失去整個家族的原因都不清楚的他,一想起那片段回憶就有一股灼熱感湧上,突然覺得想要吐出來。


「給你。」突然,G將水杯塞入了喬托的手中,G望著喬托的眼神顯得很平靜。


很奇妙的,那個眼神竟令喬托顫抖的心靜了下來,接下了那杯水,噁心感慢慢消失,或許是因為G的目光直視著他,令他能夠感覺自己存在這裡,他再看向在一旁笑嘻嘻的女孩,好像完全不知道他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情,但是,那純粹的目光至少是善意的,握緊了手中的杯子,喬托低下頭露出苦澀的微笑。

 

 

 

 

 

 

 

 

 

「不要接近我!!給我滾開!!」
喬托望著房間中的那個男孩,他看來糟透了,精神很不穩定的在大聲吼著,像瘋了一樣的拒絕其他人的接近,身邊照顧他的卡墨拉的部下都退得遠遠的不想被波及,有一半也許是不想要讓他的傷口再繼續擴大的關係,他全身都有著燒傷,至今仍然綁著繃帶,從繃帶底下露出的雙眼帶著憤怒還有絕望。

「全部都滾開,滾開!!這裡到底是哪裡?你們到底是誰?這一切又到底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現在到底是在哪裡!!那場火…那場火……那之後我老爹怎麼了!」


他的手嚴重受傷,流著鮮血,染紅了手上的繃帶,但他仍舊堅持著要丟東西,房間的物品就像碧安卡說的那樣全都砸碎了,面目全非,而血灑上了地板。


喬托看見他的身上出現了隱約的火焰,那是他們家族極少數人才能夠使用的能力,而他居然在這個人身上看見了,不過也看出那和自己的火焰很不一樣,火紅色的火焰隨著他的怒氣而越變越明顯,圍繞在他的身體周圍,如果不快點控制的話將會對身體造成可怕的危害。當然,也會讓他的精神更加不穩定。
喬托緩緩走上前,小心避開了飛來並碎裂的物品。


「喬托,很危險,你還是——」


「安靜。」喬托的聲音非常冰冷,儘管還相當稚嫩卻充滿了壓迫感,G閉上嘴,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暴走的男孩。


從喬托的指尖冒出了火焰,碧安卡像是看魔術一樣的興奮,G卻是睜大的雙眼看著那不可思議的景像,喬托的手用力的扯住了男孩的領口,將那胡亂揮舞的雙手使勁壓在牆上,看來激烈抵抗的男孩居然沒辦法從喬托的壓制中掙脫,顯然他身上的傷使他的力量變得虛弱無比,比不上常人,最後連吼叫的力氣都漸漸沒有了。


喬托將右手的淺色火焰放到了男孩的額頭上,突然間抵抗力消失了,男孩虛弱的闔上眼睛,他睡著了,看著這一幕的碧安卡居然拍起了手。


「睡著了,好厲害喔,喬托。」


「那個是?」G帶著疑惑的目光看著喬托手掌心慢慢消失的光芒。


「這個是我們家族血統的證明,請不要跟任何人說。」喬托轉過頭看著距離他們有些遠的那些大人,相信他們應該沒有看見,而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居然覺得眼前的G會幫他保密,他覺得那雙深紅色的眼睛是可以信賴的,本來不想在人前使用這種力量,可是他不想看著這個和自己一樣處境的男孩那麼痛苦的模樣。
只是不曉得要過多久這份傷痛才會平復,醒來後他還是必須要接受家族死去的現實吧。


「如果你這麼說的話,我不會說出去的,但是這樣一來你又不能夠和他說話了。」


「沒關係,時間很多,我會等到他恢復。」


G看著喬托在那孩子身邊坐下,他的側影被窗外透下的陽光包圍著,看來因為沒能和對方說到話而有些寂寞,G總覺得眼前的人一點也不像是得知自己一夜失去了父母、家人的人,他的淡漠態度幾乎讓G寒顫,卻同時也吸引了他的注意,男孩和他過去見到的孩子都不同。


「那麼你呢?」G也同樣的坐到了喬托身邊的椅子,問到。


「什麼?」喬托轉過頭,不懂G問話的意義。


「我說,你又怎麼樣呢?你已經完全恢復了嗎?」被問了那句話的喬托沒有馬上回答,他發呆了一會兒。

 

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當然心痛,再也見不到父親與母親,他那一夜失去的東西太多了。

可是,他沒有想過自己感覺到的痛苦,所以他不曾意識到痛覺,被G提起後他才開始思考,沒過多久從他的眼角滑落了僅僅一滴那麼多的眼淚,但他的表情卻幾乎沒有其他變化,這個時候,碧安卡卻拿起手帕在喬托眼角細細擦著,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喬托闔上眼。G在一旁看著露出一抹苦笑。


他知道喬托會沒事的,就算那要花很長的時間復原。
不管怎麼樣,他們都必須在卡墨拉生活下去,因為他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雪茄的氣味飄散,那是一種讓人暈眩、慵懶的氣味,喬托本身並不討厭那種味道,只是在酒館中混合著酒、混合著人的體味,耳邊充斥那些刺耳的笑聲,不時還有竊竊私語,這種感覺讓他無法專注,他注視著手中的牌,習慣性的在思考的時候手指會輕敲桌面讓自己集中精神。


當對方興匆匆的攤牌,大勢底定,這時身邊卻突然伸出一雙手用力的將他手上的牌壓到了桌上。
一聲大笑伴隨著賭桌上其他人的埋怨聲,喬托身邊的男人用力的用杯子敲著桌子。


「贏了,又是老子的,我就說了你們這些狗崽子別想從老子身上拿到一毛錢!!」


「又是你贏嗎?你帶來的小子十分厲害啊。」對面一個長相溫雅的男人調整手錶一邊開口,和正笑著將錢全都搜刮過來的男人成相反的景象,「這麼年輕,不是卡墨拉的人吧?」


「他是!他們兩個都是!最近在我底下做事!」男人用力的抓住了喬托的肩膀,喬托的表情微微冷硬,手腕還發疼著,是被對方用力扯過去時弄傷的。


他們在這裡等待著酒館的某個常客,但在這段期間根本是在賭博,過去總是輸大筆鈔票在賭桌上頭的男人,偶然一次發現喬托能夠為他輕鬆贏得牌局,之後就總是要他代替上場,也沒有什麼願不願意,喬托和艾爾默斯他們必須要服從他的所有命令,不管那有多麼無理。


「阿德斯先生,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喬托緩緩的開口,然後看了一下滿臉厭惡的站在他身邊的艾爾默斯,看來他也很受不了這種吵鬧的場合,「想和艾爾默斯稍微喝一杯。」


「啊?好啊,沒事沒事,你們快點去吧。」並沒有太注意喬托只顧著數手中鈔票的男人用力的推了一下喬托的背,艾爾默斯在旁邊幾乎能夠看見從喬托那雙冷漠的眼眸中一閃而過的銳利目光。總覺得很熟悉那種目光,那是喬托對誰覺得輕視的時候會有的眼神,就和過去喬托對待他和他的同伴時一模一樣。


不過,現在的喬托不再那麼看他了,當知道他們是家族中唯一剩下的兩個人後,喬托的態度就有了些許的轉變,從某方面而言也可說是個現實至極的傢伙。


「我請你吧。」喬托輕聲的說,慢慢的走向遠離阿德斯的位置,「和我一樣的沒關係吧?」


「你有錢?啊啊,是從那傢伙手上拿來的嗎?」


「玩那種無聊的遊戲多少給了我一些甜頭。」喬托慵懶的坐上椅子,對他來說或許賭博這種事情輕而易舉,而他知道自己也很有才能,但他從來都不算喜歡,他是喜歡關於思考的活動。

兩個少年在角落坐著,兩杯酒放在他們面前,艾爾默斯只是盯著澄澈的液體一句話也不說,他到現在還是很不適應新的生活,不喜歡他們的生活方式、不喜歡這被束縛的身分。
但他們兩人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沒有自由。


不一會兒後他望向在右方的喬托,喬托身上穿著阿德斯給他的老舊襯衫,卻依然舉止優雅得彷彿貴族家少爺的氣質,喬托總是和別人很不一樣,過去在孩子之中他就是最獨特的,遺傳到他母親美麗的外貌,他很難不被注意,這些事情艾爾默斯很早以前就知道,喬托比誰都要冷靜、孤獨,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如今艾爾默斯依然看不出來到底喬托是真的對生活中這些巨大的轉變沒有任何感覺,還是只是隱藏了起來。


「阿德斯有和你說過要在這裡等誰嗎?」艾爾默斯在過了許久後忍不住問,他們今天已經待了一個早上,他早已經不耐煩,喬托卻露出了一副有些驚訝的表情,就好像意外於他的搭話,艾爾默斯微皺起眉。


「不知道,我只聽說有人似乎『違規』了,所以我們才在這裡。」喬托輕呼一口氣,「你和阿德斯的感情比較好吧,因為我是個沒有情趣的小鬼頭,我知道的事情並不會比你多。」


「這樣啊。」艾爾默斯對於喬托的那句評價不予置評,但阿德斯確實因為喬托那種冷漠的性格而不太喜歡理會他,只有在賭局上頭才會想到喬托的存在。

他們在被帶來卡墨拉之後,並沒有被送到寄養的地方去,喬托在和首領見面的那一天說了他要留下來,還處在猶豫之中的艾爾默斯也跟著一起留下了,並不是想留在黑手黨,只是就算想要離開也不知道該去哪裡,被帶到別的地方還不如自己選擇留下更腳踏實地,並且,他想要知道喬托的內心到底是在計畫著些什麼。


首領交代中階幹部之一的阿德斯照顧他們,從他們的對話中聽起來喬托隱約感覺出阿德斯也認識他的父親,而且似乎相當熟悉,在談話的最後,首領低下頭看著尚年幼的兩人,那雙灰色的目光中不知道為什麼充滿了複雜的情感,那一點也不像是毀滅他們家族的仇人。


阿德斯不喜歡總是不發一語又不太搭理人的喬托,比較常和艾爾默斯談話。


阿德斯其實並不是個難以相處的人,他有一大群的朋友、酒友,當然同時也樹敵很多,阿德斯對兩個新來的孩子從來都不會少給些什麼,G似乎也很習慣在他底下做事了,為他收拾殘局。

只是他的行為總是如此的粗魯、爽快,聲音總像是要灌破腦袋那般大聲,但最讓喬托感到厭惡的一點卻是傲慢。


對喬托而言,傲慢並不是種缺點。
但是阿德斯的傲慢卻是認為可以利用黑手黨的身分,做任何他希望的事情,確實,西西里的人們都崇拜黑手黨的力量,畏懼他們,那些加入黑手黨的人甚至被認為是種榮耀、是種保護,因此,有不少的黑手黨人為了誇耀自己的強大而暴力的對待其他的人。

阿德斯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就在他們沉默著不發一語的時候,突然聽見了一聲拍桌子的響音,回頭看去,只見到阿德斯那群人突然不再笑鬧,他們的視線跟著走進酒館中的三個人,其中一個人一看就知道是地位較高的,走在最前面,他們都點了酒並且就在喬托和艾爾默斯的隔壁三個位置處坐下,沒注意到這頭。


突然阿德斯站了起身,往他們快速的走近。


走到那個人的身旁後一把就扯過對方的領口,那個人驚訝的抬起頭,剛想開口詢問些什麼話,卻發現一把槍不明究理的塞進了他的嘴巴,他發出了一聲驚異的模糊哀嚎。


一聲巨響,子彈結束了那個人的生命,他應聲倒下,從面目全非的頭上滑出了鮮紅的血液。
身邊另外兩個人倉皇的退縮了幾步,飛快的丟下了自己的同伴就跑了出去,一路上沒人阻攔他們,看來卡墨拉想要懲罰的對象只有這個被殺死的男人而已。


阿德斯也沒看地上的屍體,只從口袋中掏出了錢,丟在酒館的櫃檯上,不只是酒錢,恐怕還包括清理費。


「小鬼頭們,該走啦,在這個地方待久了可是會發臭的!」


那有些沙啞的聲音喊著,然後就直直的往門口走去,喬托看了一下身邊一臉不知是憤怒還是陰鬱的艾爾默斯,他只是皺起眉頭,繞過了那鮮紅的屍體,希望不要讓自己的腳沾上任何一點血跡。
那顏色喬托記得很清楚,也曾經看過,那種染著黑的暗紅。
 

 

 

 

 

 

 

 

 

 


「你說,艾爾默斯不舒服是嗎?」G看見喬托一個人回來後馬上了解了狀況,喬托來到他身邊的椅子坐下。

 

至今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快要半年的兩人表現很出色,雖然都還在學習的階段,他們進步得卻異常快速,如果說喬托的強大在於頭腦和反應,而艾爾默斯就是在戰力和戰略上的強勁,當然這是以如此年幼的孩子而言,他們還不被家族中許多人認同,因為太過年輕,而且有些想法也還太輕率,喬托知道這急不得,自己必須要累積更多經驗。

 

「是啊,不過我想他是心情不愉快吧,他很討厭黑手黨的那些事情。」

 

「一般而言都是這樣的,你完全沒有抗拒才是很奇怪的反應。」G笑著指指喬托。

 

「他從回來後就看來不是很高興,所以碧安卡追著他去了,交給她沒事的。」喬托苦笑,碧安卡絲毫不懼怕艾爾默斯的暴躁性格,就像當初對待喬托那樣輕易的接近他,那女孩在某方面來說也是非常奇特,或許是在黑手黨中生活久了,看慣這些兇惡的場面,「對她而言,我和艾爾默斯都還是需要照顧的人吧。」


「碧安卡小姐很親近你們,我想是年齡相近的關係。」G微微一笑,然後他闔上書本望著喬托,「沾上了一點血的氣息……原來如此,是阿德斯的老毛病又犯嗎?」


「艾爾默斯對卡墨拉很厭惡,一直都想要離開,是我將他留了下來。」喬托忍不住轉頭眺望窗外一大片的綠色草地,和過去他家外頭的那片花園非常相似,有種很容易就能夠離開的錯覺,「他說要讓殺害了我們族人的人付出代價。」


「真是直接呢。」G愣了一下後說,喬托點點頭。


「我卻非常的羨慕他的這份坦率,雖然我和他過去並沒什麼交集,但你知道那傢伙是我的遠親,居然和我如此不同。」


「難道你就不會想要離開嗎?或是想要報仇?」G終於還是開口問,他覺得喬托好像比誰都思考得更多,但那份成熟卻形成了一道高聳的牆,很難讓人跨越,難以接近。


不過讓G感到欣喜而且意外的是,喬托在靜默了一會兒後還是淡淡的回答了他,那道聲音中帶著一絲堅決。


「我不會離開的,因為我有必須留在這裡才能夠了解的事情,至於復仇,那是了解一切後才能決定的事。」

 

 

 

 

 

 

 

 

 

 


那個時候其實聽見了。
在那片灼熱的黑暗之中,儘管模模糊糊的,但喬托昏迷以前確實聽見了一段高亢的談話聲音,他認為自己不可能聽錯的,因為那是好久才能夠聽見一次的父親的嗓音,往常總是溫柔、好聽的低沉音調,在那個時候卻非常的激動,他的聲音在顫抖,似乎在生氣,又似乎在哀求,和另外一個冷漠而且平靜的聲音成對比。


『你答應的,你答應過的!!』


『是,但是你也曾經承諾過我,你還記得嗎?你曾經在眾人面前發誓過的事情。』那個聲音裡頭有著一些失望,還有一些殘忍,『我一直都勸你不要那麼做,過去我還可以以大哥的立場給你建議、保護你的家人,我真希望現在還能這麼做,我一直都希望不是你。』


『但我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朋友呀。』


『所以我才更害怕。』


父親的聲音突然停止,似乎無法再開口說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後他的聲音才又顫抖著響起,那充滿絕望的語氣中卻似乎還參雜著愧疚。


『那麼放我的孩子走,殺我一個人就好,放我的孩子走吧。』


那還是第一次聽見父親說那樣的話,喬托在沉入黑暗以前內心在顫抖著,過了那麼多年,那個一直不在家中好幾個月也見不著一次面的父親,就算見面了也總只是將禮物的書交給他後便和其他人談話去了,只在意著工作的那個男人從來都沒有表現得像個父親。喬托卻覺得彷彿今天才第一次認識他,眼眶微微酸澀。
但是那種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在聽見兩聲淡去的槍響後喬托就失去了意識。
之後的事情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所以你還不滿意現在自己的職責嗎,喬托?那麼年輕就已經能夠出去和人交涉了,這可不簡單。」
喬托坐在位置上手輕輕的交握在膝蓋上,抬起頭,正前方的首領溫和的望著他,不過那雙灰色的眼眸之中多了幾分嚴肅,站在他身後的是他的女兒,手輕輕的放在首領的肩膀上。
喬托沉下雙眼,思考著該怎麼開口後,「我想要的不是能力,能力我能學,但我想要的是可以不受任何限制的權力。」


「那可是一個很難的要求。」曼利歐緩緩的開口,臉上卻帶起了一點笑容,「你不滿意在阿德斯底下工作,是嗎?還是你有其他想做的事情?」


喬托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首領輕輕撫摸放在他肩膀上的女兒的手。
首領對自己唯一的女兒非常溫柔,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將她捧在手心上長大的,不過這幾年已經讓她開始接觸黑手黨的工作,有人說目的就是為了讓女兒能夠繼承他的位置。

「爹地,喬托的能力很好,你一直都知道的,他也幫了您很多忙啊。」13歲的碧安卡笑嘻嘻的說,然後抬起頭看了一下喬托,「你把他留在阿德斯那裡,不過只是想要他照顧我罷了。」


碧安卡比誰都清楚,曼利歐內心害怕她無法成為一個令人信服的首領繼承者,害怕她會受到其他人的反對而受傷,這才將喬托和艾爾默斯安排在她的身邊,大概是希望他們可以同時是好友,同時可以在往後成為碧安卡的力量,要成為首領,就必須要有支撐的力量。


「這,妳說得也對。」柔和的語氣嘆息著。


曼利歐想了想後抬起頭對上喬托,他看見喬托的雙眼中沒有一絲面對首領的卑微,甚至連敬畏也算不上,那雙眼眸總是如此平淡,偶爾曼利歐也會害怕那雙澄澈透明的眼睛。

「你希望我給你一個機會表現你的力量,我當然可以這麼做。」曼利歐說著,然後突然換了個話題,「你最近在家族中感覺怎麼樣?我是說生活方面。」看見喬托臉上難得浮現出一點困惑。


「很好,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一段時間。」喬托這時候露出了一個淺笑,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最近我和G討論過想要成立自衛隊,想要尋找自己的同伴。」


「我聽說了這件事情,一定有很多人不希望你們那麼做吧,你們才不過十四、十五歲,還那麼年幼。」曼利歐說著,卻一點也不像是反對的意思,「不過,這幾年來我一直覺得你很適合黑手黨,喬托。」

彷彿天生就是黑手黨一般的聰慧、冷靜,也狡猾,在面對自己的敵人時也能夠變得很冷酷。
不過這樣的喬托在碧安卡的描述中卻是個溫和的少年,他聽說了很多事情,艾爾默斯、或是喬托的事情,從女兒口中談到的喬托非常愛看書,對新的事物總是非常感興趣也樂於學習,對同伴也很溫柔。


「我也希望你可以早點到我身邊來輔助我,喬托,我知道你有那個能力。」曼利歐說著,感覺上話題似乎要在這裡結束了,「不過,這是個組織,組織就需要靠組織的方法才能夠獲得任務,需要一些表現,精彩的、盛大的表演,這樣我才能夠破例,不過以你的能力來說總是會有機會的。」曼利歐暗示著,喬托知道那代表他現在只能夠等待,但他最近有些急躁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艾爾默斯似乎急欲離開這個地方,有些事情他必須要在那之前了解才行。


「你還有什麼問題嗎?」曼利歐最後問,喬托那時已經站起身來準備要離開了。


喬托頓了頓,似乎想了一下才開口,控制著語氣讓他聽起來不會太怪異。


「首領,如果有想要得到的東西,您會怎麼做呢?」


曼利歐愣了一下,但想都沒想馬上回答了,「想盡辦法也要得到,就算用什麼手段也好,如果那真的是你想要的,畢竟人的一生很短。」


若是放棄了想要的東西,就會感到後悔。

後悔是最難受一種的心情,因為人生永遠也無法重來一次。曼利歐很清楚那種滋味。


喬托在離開那扇門以前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了一個溫和卻又有些寂寞似的表情,彷彿他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想法,從來沒有想過這世界上還有什麼如此重要的東西是他不能夠失去的,也不知道什麼東西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如果未來我也能夠有那樣不計手段也想得到的東西就好了呢,首領。」
 

 

 

 

 

 

 

 

 

 

 

碧安卡看著喬托離開了房間,她有些不安的嘆了一口氣,曼利歐疑惑的看著她。


「怎麼了嗎?」


「喬托他總是那樣。」碧安卡有些不太高興的說,不過隨後卻浮現一抹微微苦澀的笑,「他總是對人非常的好,可是每次都會覺得……他太完美了,這讓我有些難過。」


碧安卡闔上雙眼,坐在椅子上頭輕輕搖晃著雙腿,黑色的頭髮垂在肩膀上。
他知道他的女兒非常親近喬托他們,憧憬著那麼早就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的喬托、G和艾爾默斯三人,尤其是喬托,特別細心於小地方的喬托從來都不會讓碧安卡感到難過,總是如兄長一般的照顧著碧安卡。


「完美難道不好嗎?」


「不是啦,爹地你看,艾爾默斯生氣的時候也會對我發脾氣的,但是喬托從來沒有。」碧安卡說著,又有些寂寞的重複了一次,「就連一次也沒有。」


曼利歐聽了以後稍微將視線落在窗外。


已經漫步到了樓下的草坡上的喬托見到了前來迎接他的G,那兩個孩子的能力比很多人都要超卓,雖然還很年輕所以能做的事情還不多,但當他聽見喬托說想要和G一起創建自己的自衛隊時,胸口突然有些興奮的跳動了起來。


很久沒感覺到了,那股圍繞在某個人身上的領導者的氣息。尤其對方是自己過去友人的兒子,還留著與友人相似的面影,一瞬間產生那個人好像回來了的錯覺,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一瞬間又有些失望。


他知道喬托和那個人是不一樣的,光是眼神就不同,喬托的雙眸是冷淡的藍色,雖然淡漠、彷彿沒有任何執著的東西,但在談到同伴的時候一瞬間變得非常的溫和透徹,看得出那孩子依然是個溫柔的人,同時卻又自我中心的以自己的方式在行動,這讓人不禁好奇他成長後會變成什麼樣的男人。


不過正因為有能力,絕對不可小心大意,就算偶爾喬托也會稱他為『父親』,曼利歐並沒有忘記自己是殺了喬托家族的人,他相信喬托也不會忘記這件事情,儘管他們從來沒有提起過。


曼利歐雖然喜愛有才能的人,卻更討厭背叛,畢竟過去有過討厭的回憶,而那種深刻的記憶始終無法消滅,現在想起來會感到胸口難受,他卻不後悔當初那麼做,只有這樣他才能夠獲得長久而確定的心安,如今也才能繼續活著。


他知道,那個時候他雖然阻止那個人,對方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那樣,所以他只是先下手為強而已。

 

 

 

 

 

Tbc

作者廢話:

來貼這篇的番外,這篇的番外算是本篇故事的補完,因為人物情節中的一些細節在本篇故事中沒辦法說明白,結果沒想到番外篇都很長…

但當初在設定這篇的時候每個角色的背景都寫了挺多的,包括曼利歐和喬托的父親之間的關係,還有敵人的雷等等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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