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痛苦地在陰暗的房裡蜷縮著,彷彿來自靈魂的疼痛一陣一陣湧上,越來越強烈,羊水已經破了,空中參雜著血的氣味,昏黃的蠟燭搖晃,封印的術式從她開始陣痛的那一刻就已經準備好,掩面的咒術師如同石雕般站在房間四周,一對對空洞而冰冷的眼彷彿將她視為骯髒汙穢的存在,低聲吟唱的伏魔咒語不斷貫入腦內,幾乎要將她逼瘋,她感覺力量快速從自己身體逝去,身體變得冰冷。

 

她不願去想像自己以及她可憐的孩子即將面臨的命運。

害怕的人們將她關在這没有窗户的牢房,讓她無從判斷時間,她想結束這痛苦,但這痛苦需要結束也意味著……強烈的痛楚充滿了身體,她感到呼吸困難。

在難熬而幾乎讓她以為自己會死去的強烈劇痛中,鮮血從她身體滑出,她聽見孩子的哭聲宏亮地響著,一時間消抹了她的疼痛,她想撐起身體至少看一眼她可憐的孩子,但伴隨著人們不祥的竊竊私語,她知道發生了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件她不願意理解的事情。

 

突然大門被推開,被關在黑暗中數日的她面對突如其來的光亮無法睜開雙眼,男人走向她,粗暴地將血泊中的孩子拖出。是他告訴村民,將會有鬼神與災難降臨在這個村子,告訴村民她是有能力孕育出詛咒的女人,預言她將會誕下帶來疫病與死亡,成為禍端——就是那個可惡的咒術師。

 

「砍掉祂的手,削弱祂的力量,將祂永遠封印。」

那個男人說,她努力地想看一眼她的孩子,但當她目睹那個景象時也幾乎要昏厥。

那東西長得一點也不像個嬰孩,四隻手的怪物,四對眼睛,血肉模糊中,『祂』似乎已經能夠睜開眼睛,而那份邪惡的氣息讓周遭的咒術師們都全神貫注,不敢大意。

當咒術的光芒砍下,聽見某種東西吼叫的聲音,那讓女人嚇得尖叫,她不敢看也不敢承認那是她的孩子,她不能,這全是無稽之談,她怎麼可能生出那種怪物。

 

當儀式結束,足以照亮房間的光芒漸趨黯淡,中央是一個如神龕的容器。

而那怪物已經消失無蹤,只留下殘缺的肢體。

 

「——啊!!!!!」在一片靜默之中,女人突然痛苦地嘶吼。

當第二個孩子出生時,眾人難以置信的表情凝結在那一刻,稚嫩的嬰孩在微微掙扎著,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似乎知道他的另外一半遭遇了什麼命運。

眾人對於這個突然降生的小生命沒有絲毫憐憫或喜悅。

 

「他可能也是宿儺的一部分,沒有人類能夠跟宿儺在一個胎內共存。」男人冷酷地說完後,眉間的凹陷顯出深刻的厭惡,「忌諱的東西,就該從世界上消失。」女人眼看那群人中的一個將孩子抱起,其他人合力抬起那座沉重的神龕,轉身依序離開房間。

 

「別殺他!求求你們,別殺他!他是我的孩子,他還活著!」女人不顧虛弱的身體爬向他們,沾著滿地的血跡,苦苦哀求,「他和詛咒無關,他不是怪物——」

 

但那些咒術師只是回頭用冰冷的眼神望著她,將她留在絕望之中。

沒有人理會母親的苦苦請求,冷酷地關上那扇門,燭火熄滅後一切都掩沒在黑暗之中,只剩下女人哀痛的哭聲。

 

 

 

 

 

 

 

男孩在凹凸不平的石子地上像是一頭野鹿般輕巧地奔跑,穿過泥土地與錯落的石塊,鑽進比個頭還要高的草叢,隨著蜿蜒的小徑,手中揮舞著隨地撿來的小樹枝,將擋路的雜草撥開,臉上掛著一絲興奮。好不容易來到流動的小溪邊,淺水淹過他的腳踝,他蹲下來將清涼的水潑在身上,把臉上沾到的泥土以及血跡都洗去,將疼痛發熱的手臂放在冰涼的溪水中,因為感到舒適而呼了口氣。

 

那些人喜歡朝他身上扔石子,才會造成這些傷,小時候曾經被那些討厭他的人打得頭破血流,但現在已經不會了,他能夠輕易躲過村人們的攻擊,做出常人無法做出的反應,儘管這會讓人們更加堅定地認為他是個怪物,但反正那些人無法追上他。

 

男孩取下身上的掛墜,珍惜地放在溪中清洗,泥沙褪去後顯出玉石掛墜上奇妙的紋路,隱隱透著紅色的光輝,很不可思議,光是注視著都能夠感覺到一股不明所以的力量,和自己很契合。

 

『悠仁,只要你戴著這個,宿儺大人就會保佑你。』

母親總是那麼說,然後將這個掛墜緊緊繫在他的脖子上,但是每個村人見到掛墜後都會臉色大變,大聲咒罵他,說他戴著不祥的東西。

 

虎杖家族,曾經在村中也是名門大戶,受人們敬重與喜愛。

悠仁只知道在母親生下自己後,他們就成為村中人人憎惡的對象,不只是悠仁,悠仁的母親也經常遭受眾人的冷眼與欺凌,爺爺會大聲喝斥著、拿著竹刀把那些可惡的人趕走,每次母親都會抱著悠仁哭泣,喃喃低語著一些悠仁聽不懂的祈禱,令他困惑不已。

 

為什麼那些人會這麼討厭他們呢?

村人們說他們為村子帶來災難,說他們是受到詛咒的家族,但是明明他們什麼也沒有做,他們只是安靜地生活在這片土地,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悠仁總是會獨自一人跑到村外的小山上,因為到這裡就不會遇見那些厭惡他的人,不會有人追打、咒罵他,他可以一個人安心地玩耍,即便偶爾會感到寂寞,但當微風撫過髮梢,陽光照耀每一寸皮膚,耳邊樹葉沙沙作響,都讓悠仁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如果不是爺爺和母親都在這個地方,他若能夠一個人生活,他就會離開這裡。

 

當悠仁出神地想著,一不留神他從不離身的掛墜突然被水流沖得滑出手心,順著溪水而下,悠仁慌亂地追趕,跟隨湍急的溪水不知道跑了多遠,才發現掛墜幸運地卡在溪邊的石頭縫隙之間,在陽光下閃耀著紅色的光輝。

 

「太、太好了…」悠仁鬆了一口氣,他穿過淺水,撿起那重要的掛墜。

他不曉得這個掛墜到底為什麼重要,但聽爺爺說過很多次,他出生之後就一直掛著它,這會讓災厄遠離,上面有著咒術師留下的強大符咒,能夠庇護他不被邪惡侵擾,而他那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兄長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掛墜,但作用卻是截然相反的。

 

悠仁不知道素未謀面的兄長叫什麼,以及長什麼樣子,每次問爺爺時,爺爺就顯得神色凝重,低頭不語,只說他還活在某處,因為無法被殺死所以被鎮壓著,包括悠仁在內的任何人都不應該去尋找他的存在,他是不受歡迎而降生的孩子,他所在之處的土地將會凋零,萬物會被奪去生命,邪祟會滋長,天生如此,無法改變,這是可怕的詛咒。

 

『但是,他是我雙胞胎哥哥啊。』

 

『悠仁,有些事情並不如我們所想那樣簡單,』平時嚴厲的爺爺難得用溫柔的語調安撫他,『我們的某些天賦也可能是種詛咒,與生俱來的邪惡也是存在的,為了確保那份力量不被釋放,不得不做出犧牲。』

 

『所以大家才那麼討厭我們嗎?所以…他們老是欺負母親…欺負我……』

 

『悠仁,你很強,比那些欺負你的人更強。』爺爺沉穩的雙眼直直注視著悠仁,堅定的話語讓悠仁印象深刻,『所以這份力量可以用來保護自己,或是保護其他人,但絕對不要用在會傷害他人的事情上,你要做正確的事情,讓自己活得坦蕩。』

 

『爺爺……』

 

『等你長大些後,會明白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無法平等地降臨在所有人身上,即便如此,你所遭遇的不公平,不要對它抱著仇恨。』

 

悠仁對於爺爺說的話雖然不是很明白,但他想要遵從。

所以他並不想對他人懷抱怨恨,就算那些人都討厭他,他還是努力不去討厭他們,即便很困難,他盡量讓自己保持樂觀,發生在生活中的每個開心的瞬間,他都能感到愉快。但他對於比自己早出生些許的兄弟還是很感興趣的,所以一直都珍藏著這個掛墜,不敢告訴爺爺他有時候會偷偷搜尋擁有相同掛墜的人。

 

就在這時候,悠仁感覺一道強烈的視線讓冰冷爬上背脊,猛得回頭卻什麼人也沒看見,那種打從心底騷動的不安讓他的四肢微微發涼,他不確定這是什麼感覺,但確實這裡有某種東西存在,不是人的東西——悠仁的視線不安地搜尋那高聳的草叢。

 

這時掛墜好像在共鳴般震動著,它從來沒有這樣,悠仁繼續順著那感覺緩緩向前,不知不覺走進森林深處,但這裡毫無人跡,甚至沒有生物的氣息,在本該生長著蒼翠林木的地方,有一片廣大的焦痕形成一個巨大的圓形,枯黃的景色看來蕭條破敗,那一點也不像是人為的,樹木自然枯萎無法生長,中央有一座看來斑駁卻堅固的神龕。

 

悠仁不知道為什麼會被吸引,明明能夠感覺到一股令人焦慮不安的邪氣,卻還是不由得靠向前,當他踩入圓形之中,他感覺彷彿穿過一道透明的結界,明明沒有牆壁卻是截然不同的空間感,黏稠、深黑的壓力爬上他的肩膀,差點讓他喘不過氣來,他頹然跪在地上,由上而下的壓力令他連頭都無法抬起。

「啊…呃…哈……」

直到他的掛墜落地,突然,前一刻那種冰冷、沉重幾乎要窒息的感覺消失了。好像是掛墜將那種可怕的力量給抵消,像爺爺說的那樣,保護了他。

悠仁困惑地抬起頭來,趕緊爬起身四處搜尋,卻沒有想要離開,反而好奇地望著那個安靜座落於中心的小神龕,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除了門口的石頭上貼滿潦草的符咒。

 

「…剛剛那是……」

當他還在疑惑著所有發生的一切是不是作夢,以及這個地方到底是哪裡,突然腦內響起一把從沒聽過的聲音,迴盪在四周,嚇得他跌坐在地。

 

『小鬼,誰允許你抬起頭來的?』

威嚴卻又低柔的嗓音,卻如發自深淵般陰沈冰冷,有種說不出的邪惡。

但心中卻有著不可否認的熟悉,他的雙腳毫不猶豫地又往前走了幾步,直到陰冷的風將他阻擋,他才停下腳步。

 

「誰?」悠仁抬頭搜尋,但他誰也沒看見,「哪、哪裡的聲音?你在哪?」

 

『我是誰很重要嗎?』那個嗓音發出嘶鳴般的笑,周遭的樹林似乎會隨著那聲音而騷動,遠處的鳥群紛紛逃離,周遭的生物噤若寒蟬,給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感,『沒人告訴你,踏入這片土地將會被妖魔鬼怪拖入死亡深淵嗎?』

 

「我不小心迷路了,不是故意要闖入…這裡……」

悠仁退後了幾步,他意識到說話的人並不是什麼善良的存在,甚至很可能不是人,但他沒有哭鬧顫抖,而是警戒著周遭得一草一木,「我的掛墜…掉了…雖、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但我馬上就要走了……」

 

『伏魔的咒術,就是那個東西,是那些咒術師將我封印在這裡。』

當掛墜閃過光輝的同時,悠仁感覺到來自那聲音的憤怒,如地獄的烈焰般燃燒著,熱辣的感覺鑽進皮膚深處,心臟似乎在微微發麻疼痛,『年復一年,將我關押在這個該死的地方,但他們不知道…對咒術一無所知…我的力量恢復的那一天,我會將他們全都鏖殺,而小鬼,你是第一個!』

 

悠仁隨即感覺到一股看不見的沉重力量拉扯住他的手臂,逐漸肉眼可見的那些彷彿屍體般從地獄爬上來的黑色手臂,困住悠仁的動作,試圖把他手中的掛墜搶走,黑暗綑綁他的身體,扯得衣服都破碎了,皮膚發燙像要燒起來,彷彿想將他拖入地獄。

 

「不要!別碰我!這個不是什麼咒術師給的,是我的——」悠仁不顧衣服被扯破,手腳被劃傷,只是拼命掙扎著,做出一般同年紀孩子不會做出的激烈反抗,「拜託,不要拿走!不要!還給我!這是和我兄長一樣的掛墜!絕對不可以給別人!」

他大聲吼叫,儘管很無力但還是拼盡全力抵抗,此刻他突然一點也不害怕那些可怕的幻象,只想拿回屬於他的東西,本以為自己可能會這樣莫名死在這兒,但他才說完那句話,令人痛苦的殺意與恐怖景象隨即消滅,林間又一次恢復平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那嗓音沉默了好一會兒,久到悠仁以為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

 

『小鬼,你叫什麼名字?』

 

悠仁顫抖著再次爬起來,他強硬抬起頭的姿態沒有絲毫打算認輸的意思,也沒有轉身逃跑,他知道就算逃跑也不會有用,如果對方想,在他逃出這個領域前就會死,於是倔降地瞪著空中,即便他不知道跟他說話的『人』在哪裡。

 

「虎杖悠仁。」

悠仁說,當他自報姓名後,四周再次沉默下來,而這次寂靜得只剩下悠仁的呼吸聲,風聲、水聲似乎都消失無蹤,詭異的寂靜讓人害怕,彷彿醞釀著災難的開始。

然而,當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時,卻帶上一絲平靜與柔和。

 

『那麼,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怎麼知道?你又沒說!」悠仁直覺地回答,那直率的回應讓那傲慢的聲音再次笑了,「怎、怎麼?」悠仁蒼白的臉頰瞬間轉紅,自己好像說了好笑的話,而對方正取笑自己。

 

『虎杖悠仁。』

周遭的風開始吹撫,樹梢隨風搖晃,悠仁似乎再次聽見了水聲,那種壓抑的奇怪感覺也消退了,悠仁感絕對方允許了他存在於此,不再試圖折磨他,那聲音慢條斯理地繼續。

『竟敢踏入我的空間又反抗我,看在你的無知與愚蠢,我會放你一馬,下不為例。』

 

「什、什麼?明明是你先搶我的——」

悠仁的抗議才說到一半,突然一陣怪異的風將悠仁給撞倒,他翻了好幾圈後才停下,當他能夠爬起身時早已經傷痕累累,並且被吹到圓圈之外,忿忿抹去臉上的血,悠仁鼓脹著臉瞪向那奇怪的神龕,這一切肯定就是在裡面的某個東西搞的。

在悠仁還想說什麼時,只聽見那個聲音有些無奈又冷漠地低哼。

 

『給我有點自知之明,蠢貨。』

 

 

 

 

 

 

 

 

『母親,那個是什麼?』

 

母親獨自跪坐在黑暗的房間深處,低聲祈禱,在神龕中供奉的不是神靈,偶然看見時覺得那像是某種乾枯的肉塊,悠仁總是不敢直視,但母親沒日沒夜地虔誠禱告,那是少數能夠讓她維持安穩姿態的方式,讓悠仁不禁好奇。

 

『這是宿儺大人的一部分呀。』那虛弱的聲音笑著,微微顫抖的身軀側過臉來,憔悴而蒼白的美麗面容,染著一份接近死亡的氣息,『只有侍奉祂的人會受到庇祐,當宿儺大人再次降臨時,違逆之人將以死謝罪,而我們會獲得豁免。』

 

她顯然對於悠仁表現出的不安感到滿意,微笑著攬過孩子的背。

『看呀。』悠仁看母親掀開那放在盤子中的白布,和符咒扭曲著纏繞在一起的肉塊,是一隻乾枯的手,散發著邪惡與妖異的氣息,『悠仁,你是上天給我最棒的餽贈,你的肉體…將成為宿儺大人最棒的容器,把我從深淵中救出去。』

 

低柔的聲線染著絕望,母親的眼睛空洞而麻木。

但那突然變得比血更深、更紅的眼眸透出詭譎的光芒,嘴角染上邪魅,綻放出猙獰的笑臉,然後夢境徹底融化。

 

「哇啊!!!!!」

悠仁在草地上驚醒,汗水流過他的額頭,驚嚇令他全身冒出冷汗。

他不確定夢中的事情是不是真實發生的,儘管感覺非常真實,在很小的時候發生的事情他已經記不清了,但或許這個夢就是他不願意想起的恐懼回憶,而聽到那奇怪的聲音後,就總是會夢到這個夢。

 

悠仁打起精神,隨即發現他被一堆的枯葉蓋住,令他幾乎不能呼吸,當他掙扎著爬起來時,不知道哪裡來的石頭砸在他的頭頂,他直喊疼。

 

「噢!別這樣,為什麼你老是要打攪我睡覺?」悠仁摸著腦袋,不滿地抱怨著一邊從地上爬起來,將身上的落葉掃開,「我差點以為會被你悶死…樹葉也是你做的嗎?」

 

『我才想問你,小鬼,為什麼總是闖入我的領域擾我清靜。』

 

聽那個聲音如此不滿,悠仁絲毫不懼怕地咧開嘴,陽光細細照在他身上,棕褐色的眼眸閃耀著明亮的光輝,如同剛剛放晴的太陽光般柔和的笑,剛強而頑固地不受這片土地主人的威脅影響,不論那聲音警告他多少次,不論用什麼方式趕走他,隔天都會再次看到這小小的身影穿過溪水而來。

 

「因為你這裡很安靜啊,睡覺很舒服呢。」

悠仁坦白地說,他發覺對方雖然老是說著不歡迎他的話,卻再也沒有感受到死亡的氣息,就算心底知道對方並不是什麼友善的存在,卻也無法討厭。還有一個理由,非常簡單卻也有些寂寞的原因,在這裡待著的時間,村人們誰也不會過來,不會有人對他吼叫,不會看到人們厭惡的神情,他們好像都很懼怕這座山。

 

「而且,這裡很漂亮。」

 

祂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說,這人們眼中充滿死亡與黑暗的土地,竟會有人覺得這受詛咒的森林賞心悅目。

確實,當風輕柔拂面而過,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落,充斥著青草味的氣息,溪水潺潺流過反射著片片光輝,這裡和普通的山林沒有什麼兩樣。悠仁常常在這裡仰望高聳的樹林,到處亂晃,自己玩起捉迷藏,偶爾會在溪邊玩水,看那些石頭閃閃發光,又或者將地上的枯葉堆起來擺成自己喜歡的模樣,在草坡上打滾。

 

祂收斂唯我獨尊的脾氣,容忍一個區區人類在周邊遊蕩,看那男孩無所事事在附近打轉,有時候甚至會跑到祂的空間裡面就這樣曬著陽光熟睡,不得不佩服男孩的無神經。

祂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變得如此寬宏大量,或許是心血來潮,對,只是隨興而至,所以才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屢次闖進來卻沒有得到懲罰,男孩不知道自己曾經與死亡僅差之毫釐,無知而天真地持續拜訪這裡。

 

『那些追打你、咒罵你,在你身上留下傷痕的人類,你不想把他們給殺光嗎?』

 

聽見那個聲音這樣問,悠仁歪著頭想了一下,「嗯…沒關係,他們其實也沒有那麼糟,因為我很強啊。」笑嘻嘻地扔著手中撿來的石頭,看它們在溪水上激出水花,「大家也不是都那麼壞,爺爺說他們只是害怕。」想到爺爺,悠仁有些寂寞的臉龐就盈滿笑意,「爺爺對我很好,雖然也很嚴厲、很兇,但是我最喜歡爺爺了。」

 

『哼。』似乎覺得孩子的回答令人感到無趣,若是仇恨、怨怒與殺意,祂便能夠加以利用,為什麼跑到這裡來的傢伙卻是這麼讓人感到無力的傢伙呢?

而且這傢伙偏偏還是虎杖家的孩子……

 

「你呢?你為什麼會待在這裡?你不能離開嗎?」這時悠仁忍不住問,他一直都很好奇對方的身分,以及對方的模樣,但他甚至不曉得對方是不是人,即便聽過幽靈之類的傳聞,他過去也未曾見過類似的東西,「吶,不要不理我,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啊,你是人嗎,還是幽靈,難道是山神大人?」

 

『閉嘴,你很吵,小鬼。』

不肯回答悠仁的問題,悠仁鼓起臉頰,那可笑的表情令祂發出嘲諷的笑聲。

悠仁慢慢走近那座小小的神龕,他從來沒有靠得那麼近,但這次沒有任何阻力妨礙他,於是他順利來到神龕的前方,這個神龕之前就給他很奇怪的感覺,上頭傳來的某種氣息讓他感覺似曾相識,好像在某處曾經有過同樣的感覺,好像他曾經待過的某個空間,非常溫暖、安穩、受到保護的,在那理不會有人傷害『他們』,直到被迫分離。

 

『如果你能將門前的石頭移開,我就告訴你。』

 

那是指在神龕前方一個堵住門的石頭,上頭貼滿奇怪的符咒,看來已經非常老舊了,悠仁認為這絕對不困難,畢竟他力氣很大,不要說是石頭,直接把整個神龕搬走也肯定是輕鬆的。

 

「真的?好耶,你肯定會後悔小看我的,我力氣很大呢!」悠仁不疑有他,立刻蹲下來碰觸那顆石頭,但當他想要搬起石頭,卻發現不管他用多大的力氣都沒辦法挪動半分,分明看起來沒有那麼沉重的石頭,卻如同生根於地面,文風不動。

 

直到悠仁累得氣喘吁吁、動彈不得後,他終於放棄了挪動石頭的想法。

 

『沒用的傢伙,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還敢誇口,嘻嘻嘻嘻嘻!』諷刺的笑聲聽著刺耳,那像鬼魅般的嘶鳴笑聲總給人毛骨悚然的感覺,讓人心底著實不舒服,『但這救了你一命,要是我能夠出去,第一個就會殺了你。』但悠仁並不害怕,只是狠狠瞪了那神龕一眼,他總覺得,笑他的人就躲在這神龕之中,儘管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大概是被關在裡面,沒辦法出來。

 

「你自己不也沒辦法打開,所以才拜託我的嗎?」悠仁在神龕旁躺下來,因為他累得沒辦法站起來了,「你一定幹了很壞的壞事,所以才被關在這裡。」

 

『那些人無法殺死我,所以削弱我的力量,把我封印在這裡。』

 

「所以你自己才沒辦法出來,哈哈,活該。」悠仁笑著,但是他並沒有惡意,輕輕拍了拍那顆石頭,「所以你是妖怪?很可怕的詛咒之類的,村裡老是說我們村子被詛咒……」

 

『如果是,又如何?小鬼,你害怕嗎?』

 

「不,」悠仁露出淺淺的無奈微笑,「因為他們也說我是詛咒,和你一樣。」

有些可怕的回憶常常令他感到寂寞與悲傷,但他還是沒有放棄,他總覺得自己有一天可以交到朋友,而且還有爺爺和母親愛著自己,所以他可以不在意那些惡言惡語,但這個無名聲音的主人又如何呢?

 

『那些無知的人,對我的力量一無所知。他們以為靠那些低等的咒術師可以永遠封印我,但這美夢終將破滅,只要有人持續奉上鮮美的祭品,我就會變得更強大。』

 

冷酷而低柔的嗓音說,彷彿來自地獄的吟唱,仇恨、憤怒是絕佳的力量來源,這世界就是有人會因為憎恨而信奉邪惡,願意將肉體、情緒與全部的一切獻上,求取敵人的消滅,最美妙的惡意,往往來自內心最脆弱的那些人,只可惜這個男孩似乎不懂仇恨之類的情緒,也不是最脆弱的那種人。

 

「那、那個時候你就能出來嗎?」悠仁問。

 

『這破爛封印會漸漸脆弱,等它徹底消失,那些曾經對冒犯我的咒術師就會迎來終末,我會啜飲他們的血,啃食他們的肉,他們臨終前的哀嚎肯定格外美妙吧哈哈哈哈哈哈!!!』

 

悠仁聽著對方講那些殘酷的話,卻不感到恐懼。

比起這看不見身影的存在,比起儘管惡毒,卻有時會隨心情顯露一絲溫柔的這嗓音,村民們輕視與厭惡的冰冷眼神,那些竊竊私語、飽含惡意的咒罵與汙辱,要可怕多了。

在村子待著的夜晚,他總是擔憂會被人在睡夢中抓住後毆打,而無法安睡。

母親足不出戶,每一天看起來都很悲傷。

 

悠仁疲倦地靠著神龕,在對方的聲音之中,讓陽光照在自己與神龕的上方。

『喂,虎杖悠仁…』

他其實喜歡這個聲音,有點邪惡但確實是喊著自己的聲音,悠仁彎起嘴角。

沒有理會對方的呼喊,就這樣自顧自地在暖意中陷入安眠。

 

『嘁,像你這樣遲鈍又蠢笨的人類,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幾個壯碩的男人推開門,有個老頭慵懶地坐在裡頭,他身邊還有幾個男人看上去地位比較低,但他們似乎正交頭接耳商討著什麼,濃濃的煙味瀰漫於空氣中。

 

「他來了,村長,我們找到他了。」

那些男人將他們逮住的幼小獵物拖出,被推到房間中央的男孩顫抖著,他剛剛被好幾個壯漢架著,硬是拉到了這裡,即便他身手再好,也無法抵抗數名大人的體格壓制。

被稱為村長的男人用冷漠的眼神看他,而悠仁不甘示弱地抬起頭瞪向對方。

 

「你居然敢瞪大眼睛!」說完就是一拳狠狠打在悠仁的臉頰,「有人說看你跑到那座山裡…該死的臭小子,你不會是跑去禁地吧?你如果踏入那個地方,就算被殺死也沒有怨言吧!!說,你是不是跑去了!」

 

「我沒有…我只是……」

話還沒說完,村長就站起來往悠仁的身上用力踹上一腳,悠仁趴倒在地,用手擋住對方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他沒有反抗,因為他知道要是自己反抗,會害得全家人連住在這個村子都不被允許,至今他們一家仍然能夠待在原地生活,是因為爺爺的關係,悠仁知道自己不能連累家人,柔弱的母親是無法抵抗這些欺侮的。

 

「骯髒又可惡的小鬼!給我們村子帶來災難,從你出生後,我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困難!農田會乾枯、還有地震,全是你幹的吧!若不是那些咒術師大人說要留你,那時候我們就該殺了你!還敢叫出聲音,不知好歹的傢伙!臭東西、垃圾東西!」

 

口中不斷吐出難聽的咒罵,高大的男人沒有停下暴行,粗大的拳頭不斷落在悠仁的頭上和身上,旁邊的人們雖然沒有動手但能聽見他們的笑聲,對於這個讓眾人都感到討厭的存在,沒人會給予同情。他們現在的生活並不好,所有人都過得很困難,穀物年年欠收、多日不下雨、莫名的暴風摧毀了房屋,地震與乾旱頻發,總之這幾年來幾乎沒有一年是平安的,而村人們把這些都怪在虎杖一家,發洩在年幼的孩子身上,認為是他們家族因為數年前發生的事情心懷怨恨而造成這些天災人禍,不少人都想把他們趕出去,頑固的虎杖倭助就是不肯。

 

「我沒有去,我哪裡都沒有去!!」悠仁堅持地大喊。

村長將悠仁打了一頓,直到他氣喘吁吁後才願意停下,而那瘦小的身軀縮成一團,顫抖著,血從嘴角流下,臉上也有傷痕,手和腳佈滿發紅的腫脹與瘀青。

 

「我警告你,臭小鬼,要是你敢走到禁地去,要是你敢去找你那個…忌諱的…玩意兒…」男人不願意講出那個名字,但悠仁其實知道他們害怕什麼,他也已經大約猜出,他不小心遇見的那個只有聲音卻沒有形象的存在到底是什麼,「要是你被附身,你的死期就到了,聽懂嗎?」

 

「我…知道…了…」虛弱地爬起身,卻被對方又踹了一腳,癱倒在地。

 

「把他給我扔進倉庫,三天內都不准放他出來!」

 

那些人將悠仁拖著拉出門,接著就隨意地將他往後方偏僻的倉庫中一扔,鎖上大門,了事後那些人吵鬧著遠離倉庫,沒有人在意受傷的孩子獨自一人待在那房間中會發生什麼意外,事實上之前也做過好幾次,悠仁都活得好好的,他們就認定對方肯定不會有什麼問題,他們經常都會遺忘悠仁的存在而沒給他食物和水,直到虎杖倭助跑來要人,他們才放悠仁走。

 

悠仁在黑暗中躺了一會兒,等到夜色徹底轉黑後才緩緩從疼痛中甦醒並爬起來,肚子餓得不像話,但他並沒有感到特別絕望,這畢竟不是第一次他被關在這兒了,他從熟悉的角落拿來一根鐵撬,然後花了一些時間輕輕鬆鬆便撬開那扇木栓擋住的門。

 

悠仁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倉庫,趁著所有人都在熟睡的狀況下離開村長的家。

他一路跑,卻沒有回家的打算,要是被爺爺看見自己受傷的模樣,肯定又會大吵大鬧,爺爺身體漸漸變得不好,最近躺在床上休息,悠仁不願意看爺爺因為氣憤而心臟病發作。

 

所以他摸黑沿著熟悉的小徑,爬上那座人人懼怕的山路,順著溪流走,來到他經常駐足的森林,天空沒有繁星的引路,只剩下一輪銀月掛在深色的夜幕之上,那詭異的光輝中似乎帶著血腥的紅,悠仁分不太清楚是不是自己頭上的血染紅了視線,但那艷麗的光照在安靜的神龕上時,懾人心魄。

 

他腳步蹣跚地走去,最終疼痛與疲倦讓他倒在神龕前方。

他輕輕抱著那顆封印的石頭,就好像那份冰冷能令他心情平靜,肋骨不曉得是不是斷了,所以他感到呼吸困難,身體還有些滾燙,意識模糊,頭上的血緩緩滑過臉頰並滴落在那些符咒之上。

 

突然,不曉得是什麼引起了變化。

感覺到一股力量碰觸了他,緩緩滑過他的頭髮,擦去臉上的血。

除了爺爺之外,沒有人會這樣碰他,沒有人會擁抱他並安撫他,他總是非常努力地按照爺爺的吩咐讓自己樂觀,但此刻面對這份溫柔,他的眼眶中忽然盈滿淚水。

 

但悠仁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在這荒山野嶺之中不可能有人,感到怪異的他抬起頭來,目睹一隻手憑空從神龕中竄出,悠仁嚇得想後退時已經來不及了,那隻手掐住他的脖子,皮膚相接的瞬間他感覺自己墜入一個巨大的深淵,無法停止地一路下墜到最底層,最終落在一灘陰濕的淺水中。

 

這個空間,僅是一片寂靜。

但在平靜的水面上靜靜矗立一座雄偉而威嚴的神殿,倒影在水面上,四周幪上一層淡青色的月光,無風又無聲的空間,給人毛骨悚然的氣氛。

悠仁爬起來,不曉得這裡是哪裡,但他在這個空間中一點也不感到疼痛,身上的傷似乎全都癒合了,這讓他滿懷困惑地朝那座高聳的神殿邁開步伐。

 

在那個神殿之中,似乎有個巨大的黑影在蠢動,讓悠仁停止腳步。

當月色緩緩照入神殿之中,顯現出那身長三公尺高的巨大人影,長著四條手臂,隱隱顯現於黑暗中的臉龐上似乎有四隻眼睛,全都盯著他看,悠仁嚇得再次跌坐入水中。

 

「誰允許你仰視我了?」那聲音,悠仁突然意識到眼前恐怖如同鬼神一般的存在,就是平日裡與他談話的聲音,「哼,果然還是讓人不爽的傲慢小鬼。」

 

冷眼看著那相較起來特別瘦小身影,嘴角帶著興災樂禍的笑。

男人坐在巨大的神殿,右半邊的臉彷彿戴著肉色的面具,但上頭竟還有眼睛不停轉動著,可怖的異形之相,任誰看見都會感到恐懼,這股居高臨下的冰冷威嚴正將所有注意力投射在闖入的悠仁身上,然而,對方的眼神卻讓悠仁感受到一絲溫柔與平靜。

 

「這裡是哪裡?」悠仁問,他重新爬起來,這次他努力靠近了一些。

對於這突然發生的狀況,儘管心臟仍在狂跳,恐懼久久無法平息,但悠仁的好奇心引誘著他更靠前,他想知道這個如同妖魔的存在到底是什麼,而他認為對方並不會傷害他,至少,不會用與那些人類一樣的方式傷害他。

 

「這是我的生得領域,也可以說是我的內心吧,」男人說著,陰影之中露出狂傲而充滿邪氣的冷笑,「你替我解開了部分的封印,所以我就讓你進來了。」

 

「欸?但我什麼也沒做…這裡真的不是地獄嗎?」

 

悠仁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夠這樣平等地與這如同鬼神的存在對話,並且敢直直望進對方的眼底,但在這個安靜的空間中只有對方與自己,即便是身處地獄,悠仁也不討厭這種處境,那是非常奇妙的。

 

「你還沒死。」那隻巨大的手臂朝悠仁伸出,一把就拖住他的手腕,掙脫不了,野蠻的力量將悠仁硬是拉入神殿之中,他也沒有費力掙扎,直接跌坐在對方跟前,抬頭仰望對方,果然還是很高大,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個妖怪。

 

「啊…喂…你弄痛我啦!」大怪物在聽見他喊痛後就鬆開了禁錮他行動的手。

 

「呵…血脈之中有著我殘存的力量,那些就足夠穿越這破爛封印。」男人的指尖粗暴地拽起悠仁的臉,看著他,但悠仁覺得那兩對眼睛看著儘管恐怖,深色的眼珠中卻反射著美麗而平靜的光輝,並沒有威嚇也沒有厭惡,「再問你一次,不想解決那些人嗎?將你打成這窩囊模樣的蠢貨們,把他們的內臟挖出後切成碎片,如果你想要——」

 

「你是…宿儺大人?」悠仁並沒有回答那個問題,反而用充滿驚訝的表情望著男人,「你就是大家說的…那個…可怕的存在,詛咒我們村子…降生在我們家……」

 

「哦?直到現在你才終於搞懂這件事情,你果然太蠢了,小鬼。」

宿儺笑著,手指粗暴地磨過悠仁的臉,悠仁掙扎著但無力反抗,直到那稚嫩的臉頰都變紅為止,宿儺才停下來,「那些人以為這樣就能妨礙我,他們會後悔的。」

 

「宿儺…嘿——那麼你就是我的兄長大人囉?」

 

「哈,才不是。」宿儺冷酷地回答,他不曉得悠仁期待什麼,但他樂意打破對方的希望,看這小鬼哭喪的臉龐,同樣會令他愉快無比,「只是藉著人類的肉身,延續我想做的事情,這麼多年來他們試圖殺死我,但這是不可能的,不論多少次我都會再重返人世。」

 

悠仁朝著宿儺伸出手來,宿儺一開始不懂這總會做出些超出想像舉動的小傢伙想幹什麼,直到悠仁的手輕輕碰觸他的身體,確認眼前的男人是真實存在之後,悠仁的臉漾出一絲微笑,接著輕輕擁住對方,儘管他完全不能夠抱住宿儺。

 

宿儺瞇起眼,一度想動手將小鬼給甩開,他當然可以粗暴地讓對方吃吃苦頭,下次就不會再如此膽大妄為,卻沒有,不曉得什麼原因,宿儺並沒有那麼做。

總之,他不想在那比自己弱小的身軀上,留下噁心的傷痕。

他可不是那些無聊又卑鄙的人類,儘管他非常喜歡幹些惡事,殺人、搶奪、折磨之類的事情幹過不少,也喜歡欣賞人們痛苦的模樣,以此為樂,但對於眼前的這個小鬼,他沒有興致如此做,反而有些好奇悠仁打算幹什麼。

 

「宿儺,」悠仁竟親暱地直喊他,露出了大大的笑臉,此刻他的內心狂熱鼓動著,不如外表那樣冷靜,「所以之前那聲音就是你,我還以為你會更恐怖呢,結果其實還好嘛。」

 

「你腦子不太正常吧,小鬼,」宿儺把悠仁拉開,但悠仁反而逕自在他寬大結實的腿上坐下,還調整了最舒適的位置,毫不感到羞恥,這無禮的舉動讓宿儺瞇起雙眼,但還是沒有趕走悠仁,「哼,隨便你,你怎麼想對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替我解開封印,那麼我就幫你殺了那群人。」

 

「嗯,不行喔,」悠仁說,這直接了當的拒絕讓宿儺有些吃驚,「不行,那樣不好。」

以為悠仁是虛偽地表現善良,見多了這種無聊的正面態度,讓人倒胃口,但當宿儺打算再次開口說服前,悠仁繼續說,「爺爺說希望我能夠正確地使用自己的力量,然後在眾人的簇擁下死去,所以殺掉他們的話,就不能夠像爺爺說的那樣了。」並不是同情他們,不,他不會同情那些人的,但如果自己也做了邪惡的事情,肯定會讓自己的內心也變得不乾淨,他不願意與那些人成為同樣的人類。

 

「…真是讓人搞不懂的傢伙。」宿儺臉上的微笑更深,大手拂開悠仁額前的髮,揉亂,悠仁感覺到那手的溫度後,笑嘻嘻地抬頭看他,「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看起來好高好大,真的和我是雙胞胎嗎?」悠仁的問題沒有得到解答,他猜宿儺懶得回答,於是擺動著腳,咧嘴傻笑,「對了,我能暫時待在這裡嗎?待在這裡那些人就找不到我,每天都被他們罵,感覺好麻煩啊。」

 

宿儺撐著臉,沒有說話,悠仁看他並沒有趕自己走的意思,猜想這是默許而感到高興,宿儺雖然又高又長得像怪物,不但有四隻手還有四隻眼睛,但注視他的方式卻意外柔和,悠仁喜歡那冰冷卻平靜的眼睛,也喜歡宿儺臉上勾勒出帶有邪惡氣息的笑。

 

當悠仁靠著宿儺壯碩的身軀時,感覺到其中一隻粗壯而安穩的手臂默默環住他,比人類的體溫更高的暖意讓悠仁非常舒服,儘管四周異常安靜,但悠仁覺得在這裡他能夠找到片刻的安寧,即便只有一會兒,都能令這充滿困難的生活變得不那麼讓他感到難過。

 

「宿儺…」那孩子又喊他,聽著帶點撒嬌意味,很輕很輕,是他心中微小的願望,「你…要是可以出來和我一起生活,就好了…」

 

那句話讓宿儺瞇起了眼,他想,小傢伙並不知道他若是出來後會做些什麼殘酷的事情,不曉得什麼是真正的邪惡,更不明白什麼是『詛咒師』,所以才這麼說,當理解到他是什麼樣的存在後,虎杖悠仁,還會像這樣保持平常心並願意繼續待在他的身邊嗎?

 

他的本性如此,邪惡根深蒂固所以才會成為近似詛咒的存在,難以改變。

若他決定將虎杖悠仁納為自己的所有物,肯定永生永世都不會放過這傢伙,他會折磨悠仁,強行對方服從,他會將這肉體任自己擺布,不允許擁有別的主人,這靈魂將永遠被掌握在他手中,成為他的,而那肯定不會是悠仁想要的結果。

 

不管如何,對於虎杖悠仁,他都有了一些很不一樣的想法。

從各種方面來說,這個奇怪的小鬼似乎已經不是他能夠輕易擺脫的存在了。

 

 

 

Tbc

 

作者廢話:

啊啊這是我想像的一些兩人前世的過往。

設定是這樣,宿儺本身是一個類似鬼神或咒靈之類的邪惡存在,然後會降世在人類的肉體上,然後他就會變成很可怕又邪惡的詛咒師,但因為人類的肉體會消滅,所以他每次轉生就會變得更強,其中某一世就降到虎杖家中,成為悠仁的雙胞胎哥哥,就靈魂是宿儺,肉體是虎杖家的,咒術師因為後來檢查發現悠仁跟宿儺無關,所以就要求留下悠仁一命,但村人們因為害怕,覺得村子被詛咒了而非常討厭虎杖家。

 

咒術師每次會找到出生點,然後封印,但宿儺每一世也都會逃跑,這樣循環不停,又到處作亂。所以預計是,這篇的宿儺打破封印出來後,咒術師發現實在殺不掉他,所以後來合力打倒後,把這一世他的屍體給分解封印,所以成為特極咒物,然後延伸到後來的原作故事,直到悠仁又轉生把他手指給吞了。

 

這一篇就是想寫那個妄想中的前一世的事情啦~

還有下篇,希望大家喜歡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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