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傢伙非常奇怪,至少在宿儺眼中就是個怪胎。

每當有空的時候,那孩子就會跑來這座山,然後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聊他的爺爺、他那一年見不到幾次面的母親,聊村子裡面的人,聊他未來想要離開這個地方,想要看看更廣闊的世界,聊他想做所有他感興趣的事情。

 

宿儺無法動彈,即便嘗試了數年也無法離開這個封印,距離要徹底恢復力量還必須耗費時間,所以他將那些無聊空閒大部分耗在了與小傢伙談話之上。

其實從第一天見面時他就發現了,小傢伙就是那個招來咒術師封印他的家族,眼前的是他這具肉身的雙胞胎兄弟,也是他為了對付咒術師百般干擾而留下的『容器』,卻沒想到竟無法奪取對方的肉身,他疏忽大意了,當他讓自己的部分咒力流進嬰孩的體內,當他允許對方存活,他給予了某種自己不願意的保護,讓虎杖悠仁天生擁有抗拒他的力量,他無法輕易消抹對方的意志。

這使得重新復生的問題變得複雜,他沒辦法自由運用他的『容器』。

小傢伙大概只以為他是個能夠聊天的對象,而沒有想過他渴望利用那軀體離開這封印,那時候屬於虎杖悠仁的靈魂或許會徹底消失,抑或是永遠沉睡在身體之中,但宿儺自然不會告訴悠仁這種事情。

 

事情很快出現了其他轉機,是因為那個女人。

自雙胞胎出生以來,開始著迷於咒術和一些奇怪儀式來安撫她破碎心靈的女人,透過宿儺殘留下來的肉體不斷灌注鮮血與她源源不絕的恨意,對村子的怨恨、恐懼,以及對自己命運的詛咒,人類的情緒本就是形成詛咒的重要養份,或許因為虎杖一族的血脈中也殘留著咒術師的血,即便沒有才能,她費盡千辛萬苦,利用詛咒殺死的第一個人就是讓她變得如此淒慘的丈夫,而殺戮增強了宿儺的力量。

 

宿儺洩漏給她的那些力量雖不足以對付一般的咒術師,卻足以咒殺普通人,大概每一年村內都會有一兩個人死亡,那是為什麼村民懼怕和遠離虎杖家族的原因,他們隱隱約約感覺到某種纏繞著他們的恨意與怨念,曾經欺侮過女人的村民們,某天被發現相貌詭異地死在某處,姿態慘不忍睹。

 

宿儺的力量隨著時間推進而增強,他很清楚有一天將可以得償所願。

女人的詛咒變得越來越強大,她開始試圖殺死那些曾經來過村子的咒術師,她被宿儺慫恿,遵從了所有命令,她成為毫無抵抗力的奴僕,瘋狂地崇拜著隱藏在黑暗中的邪惡鬼神,甚至願意將她的親生兒子獻給兩面宿儺。

宿儺發誓,他從這封閉的空間出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血洗這個村子,將所有男人、女人、孩子一個不留,他要報復讓他待在這虛無之地數年的空虛時光,他要讓所有輕侮過他的人類付出代價。他想知道,當虎杖悠仁發現他做的事情後,會露出什麼樣精彩的表情,暗暗期待著那一刻來臨,他常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要跟我走嗎?』

『去到沒有任何人知道你的地方,遠離這無聊的村子,擺脫那些蠢貨。』

 

在宿儺的理解中,當他提出邀約,那傢伙應該要欣然同意的,這個極盡汙辱、想要殺死他們全家卻沒有膽量的村子,沒有什麼可留戀的,悠仁應該要接過他的手,應該要請求他,應該俯在自己的腳邊,眷戀他給予的一點仁慈。

 

但那該死的頑固腦袋,染著雨水微微發紅的眼睛,那麼清澈又直率。

『我不能,宿儺。』

『我不想和你一樣,沾上那些人的血。』

和那老頭一模一樣的頑固態度,毫無道理且直挺挺地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宿儺最討厭這種類型的人,為什麼這傢伙不能像他軟弱的母親那樣,輕易地就被動搖?

悲傷地夜夜哭泣,祈求有人可以拯救她,可以化解她心中的痛苦。

宿儺開始有點後悔留他一命的決定,在胎內時就應該吸收對方,或者應該在某個時間點就殺死這柔弱的孩子,而不是放任他長到了十五歲,允許他變得強壯。

 

宿儺對悠仁伸出手,手掌緩緩掌握住對方的頸,尖銳的指甲刺入皮膚,流出鮮紅的血,只要稍微用力,人類的脖子很容易就能折斷,宿儺知道自己若想讓一個不是咒術師、只是天生身體能力好的普通人死亡,再簡單不過,手卻好像有千斤重一般,下不了手,這是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感情。

 

『宿儺?』那傢伙還沒有意識到這些,不知道剛剛只需要一個念頭,他的腦袋就會和身體分離,卻只是傻楞楞地盯著宿儺。

 

『白癡。』宿儺冷哼,扯過對方的領子,吻封閉了吵鬧的聲音,讓這世界僅剩下雨水滴落的聲音,指尖輕撫那泛著一絲緋紅的雙頰,有些發熱,不確定那是因為失去親人的悲傷帶來的,抑或是因為這個吻。

 

 

 

 

 

 

 

 

 

「宿儺…我該回去了。」

悠仁抬起臉,手搖著對方的肩膀,但對方遲遲不肯睜開眼睛。

眼前這熟悉卻又陌生的臉和自己很相像,當然,他們是雙胞胎,自然該長得一模一樣,但那佈滿全身的奇異紋身以及眼睛底下的第二對眼,分明是異形的象徵,悠仁卻不怎麼恐懼,這大概是因為他見過兩面宿儺最真實的原貌,高大、面目兇惡、四隻手與兩對眼睛的異形之姿,身上散發著血腥的味道與不祥之氣,可以理解為什麼村人們如此怕他,相比起來,眼前人類模樣的宿儺就反而有點可愛。

 

悠仁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伸手戳上那第二對眼睛,想瞧瞧那是不是真的是眼睛,但在那麼做以前,那眼睛突然睜開瞪著悠仁看,嚇得悠仁連忙收回手,露出心虛的表情。

 

「你想做什麼,小子。」

 

「呃,我是說…我該回去了。」悠仁吞吞吐吐地回答,他們身在後山中一個廢棄小屋中,看來宿儺出來後就一直待在這兒,悠仁來到這兒已經待上兩天,早該回去的,但全身填滿了疲倦而發燙的甜蜜,這和在生得領域中的感覺完全不同,悠仁感覺到身體不適應初次的疲倦,沒辦法像從生得領域中離開後一切自動復原。

 

「回去做什麼?」宿儺慵懶又傲慢地問,他的唇爬上悠仁的肩膀,指尖撫摸著少年柔嫩的肌膚,「回去那個將你視為穢物,恨不得在老頭死後把你除掉的那個村子?」

 

「我…總之,我不能一直待在這裡。」悠仁輕輕嘆息,雖然找不到理由反駁宿儺,心中卻又隱隱有股無法釋懷的不好預感,他總覺得宿儺將他留在這兒別有目的,對方不是什麼溫柔善良的存在,有時候那種不小心洩漏的殘酷與惡意會讓悠仁感到渾身不對勁。

 

「你以為你想要離開就能夠離開?」宿儺的手揪著悠仁的腕,那力氣大得刻下一條紅色的印痕,「你回去,我就殺光所有人,如果我這麼說呢?」

望著眼前的少年衣裳襤褸,身體佈滿瘀青與血色,有些是宿儺弄的,他感到滿意,但有些不是,那些積年累月的舊傷看著很礙眼。

 

「宿儺!」悠仁瞪著對方,「你這傢伙別老說那些了!開口閉口都是些危險的事情!」

悠仁很大膽的,或者他壓根沒有想過後果,毫不理會威脅,雙手竟輕拍上宿儺的臉頰,面對眼中浮現不滿的宿儺,露出笑容。

「我回去一會兒,看看我母親,很快就再回來找你,你不是感到寂寞吧?」

 

「臭小鬼,」宿儺的手壓住悠仁的頭,接著手指捏上那張臉,硬是拉出一個扭曲的表情,悠仁掙扎著,那一刻的宿儺有些幼稚,但悠仁感覺他們就像真正的兄弟在吵架般,滿足了他對於自己長年喪失兄長的缺口,儘管他也知道,真正的兄長是不會做宿儺對他做的某些事情的,「你會後悔沒聽我的話。」

 

「才不會呢。」悠仁笑著爬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後,穿上,「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能夠出來,但之後我們能夠這樣見面,不是很好嗎?」

悠仁很單純地為對方高興,沒深思為什麼宿儺的力量會突然強大到足以突破封印,畢竟他本來就對這些咒術、封印不太了解。

 

宿儺看著他準備離去的身影,暗色的視線掃過悠仁的全身上下,帶有侵略性的眼神讓悠仁微微發顫,然後宿儺突然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一把拉過他,臉靠在悠仁耳邊輕吐氣息。

「別怪我沒有警告你。」溫柔又危險的語調搔癢著悠仁的心。

「宿儺……」

迎上那兩對眼睛,發現那裡頭盤旋著一股深黑色,濃烈的感情染著類似火焰卻又冰冷的豔麗色彩。

 

「這樣也不錯,會有更美妙且殘酷的結局等待著你,那時你就會祈求我。」

在吻與吻的間隙,悠仁並沒有將警告的話聽進去,意識模模糊糊的。

宿儺咧開嘴笑著,薄唇彎起的弧度帶著一絲殘酷。

 

當悠仁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在下山的路上,風流過樹稍發出沙沙的聲響,他拍了拍有點發熱的臉頰,要自己打起精神,別一直想著宿儺的事,隨後踩過凹凸不平的草地,找到回去村落的小路。

 

 

 

 

 

 

 

 

 

當悠仁好不容易下了山回到村子,走在歸途,遠遠地他聽見一聲淒厲的哀嚎。

那哭泣的聲音非常熟悉,這讓他有了不好的感覺。

他以飛快的速度往前跑,一路奔向他的家,他看見一個衣著散亂、頭髮凌亂而面目全非的女人被幾個村民拖行在路上,女人本來美麗的臉孔上滿是血跡,手腳也都是傷痕,鮮血不住流著,她在大聲尖叫、詛咒、哭喊,但那幾個人朝她纖瘦的身子不斷拳打腳踢,打得她無力還手。

 

「不要!不要!不要!!救我、救我!!你們——」女人大喊,她越是哭泣著,那些人就用越厭煩和忌諱的表情看她,「宿儺大人會殺光你們!哈哈哈哈哈哈!我詛咒、詛咒你們所有人…全都…下地獄去…全都去死…去死…去死!!」

 

悠仁拔腿狂奔想要阻止,但那些人聽見女人口中喊出『宿儺』的字眼時,每個人都像是被觸發了禁忌的話題,露出驚恐的表情,那是失去理智的表情。

 

「快、快點讓她閉嘴!!可怕的女人,就是她咒殺村裡的人,要是放著不管,她遲早會把那個惡鬼放出來的!!快點殺了她啊!!」一名壯漢在眾人的喊叫聲中,拉扯著女人的頭髮,任憑她掙扎、手腳揮舞都無法抵抗,狀漢高舉起手中的鐵撬,狠狠往女人頭上用力揮下,那柔弱的身子突然如斷線的木偶般倒下。

 

那張臉被一片鮮紅遮蓋,她的表情猙獰,雙眼睜大著,彷彿無法瞑目。

顫抖一陣後便靜止不動了,不再有任何聲音與氣息。
 

「母親!你們做了什麼!母親!!!!」

悠仁看見的只有鐵撬揮下後染上的鮮血,母親的面目一片血紅,那一切發生得太快讓悠仁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夢境,他竟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被殺。

 

「你們這些人!!!!!」悠仁在盛怒下撲上前,一腳踹掉那名狀漢揮舞的鐵撬,然後迴身踢飛那些撲過來想要抓住他的男人們,他的力氣大得不像正常人,被他的拳頭擊中腹部的男人馬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但其他人接二連三撲上來,揮動手中的棍棒用力敲在他身上。
 

接著數人分別抓住悠仁的手腳和腰身,眾人合力好不容易才制住他,從悠仁那一點也不像個十五歲少年該有的力量看來,村人們更加認定這是來自於宿儺的力量,他們發現悠仁的母親咒殺了他們的親人、朋友後,也發現在虎杖家的深處祭祀著宿儺的肉體,令他們對於村中發生的死亡、天災、不祥的事件全都源自於虎杖家族的傳聞,深信不疑。

 

要把虎杖家全部殺死,他們才能夠平安。

 

「快啊,我們抓住他了,把他也殺了!沒什麼好怕,他還是個小孩子!」

「該死,他力氣好大——這不是人類的力量——這小鬼——!!」

「動手、立刻就動手吧!別愣著啊!」

 

冷光劃過空氣,村人們準備好的長刀深深嵌入悠仁的胸口,刺穿不斷掙扎的身軀。

悠仁立刻感覺到身體劇烈疼痛,那讓他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力氣,雙腳跪地,頭朝下,但他沒有立刻死亡,大概是天生賦予的生命力頑強,他仍然可以動彈、思考,眼中流出淚水,親眼目睹母親的死亡卻無力阻止,又有一個親人離他遠去。

男人殘忍地將長刀從悠仁的胸口拔出,下一秒大量的鮮血從傷口迸出,不斷落下,鮮紅色在地面形成暗紅的水窪,悠仁吐出大口的鮮血。

 

但那些人沒有就此放過悠仁,一人抓住他,男人將長刀對準悠仁的頭,打算把頭徹底砍掉,這樣才能夠真正殺死怪物,他們很害怕宿儺會用其他方法復生,特別是身為他雙胞胎兄弟的虎杖悠仁,要徹底殺死。

 

悠仁在那一刻幾乎放棄了希望,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終結,如果說有什麼遺憾,那就是他無法遵守爺爺的遺願,在眾人的簇擁下正確地死亡,他無法用這份力量去幫助其他人,他甚至沒有辦法幫助自己的親人。

 

然而,其中最讓他難受的,是他沒辦法按照約定再去見宿儺。

他好想再見對方一面,最後一面。

 

「宿儺……」

小聲地嘆息著,喉嚨充滿血的味道,喊不出任何一個字。

他感覺生命從傷口隨著血液流失,即將消逝殆盡,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昏暗不明,他聽不見村人們的叫囂,也看不見眼前那些充滿憎惡的臉孔了。

 

意識沉入一片黑暗,那很像是掉入生得領域中的下墜感,直到他突然看見一點光亮,一襲白衣出現在他面前,卻毫不突兀地融入黑暗,那邪魅的臉龐掛著一抹冷笑,彷彿早已經預見這一切的發生,平靜而冷酷地望著悠仁。

 

『要我幫你嗎?』

那個聲音在耳邊迴響,邪惡的微笑一覽無遺,眼珠中透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那是即將得手獵物的惡鬼的表情,『只要你求我,虎杖悠仁,只要你伸出手,我就讓你活下去,並且把那些傷害你的人全部殺光。』

 

『宿儺……』悠仁抬起頭來,看著那志得意滿,彷彿很確定悠仁會接納這個契約的宿儺,悠仁卻無奈地笑了出來,『哈哈…你還是…老樣子……』

 

『事到如今,沒有必要再假裝你不恨他們,你沒有必要當個好人。』宿儺輕聲說,用他最溫柔的語調引誘著,『這世界不曾對人公平,也不曾善良過,總是殘酷的,你以為你可以度過被人簇擁的一生,但現實中惡人不一定會接受懲罰,善人不一定會有善終,這個混亂的時代中又有誰能夠妄想自己能不沾血腥地存活?』

 

血紅的回憶充滿了悠仁的記憶,他年幼時曾經遭受過的傷害,好幾次差點死掉的那些痛苦時期,以及母親被殘忍殺死的瞬間,他能夠理解宿儺說的那些話,命運從未對他公平,也未曾給他應得的回報,他從出生就被詛咒,他或許會怨恨這個世界。

然而,諷刺的是,當他回想這些痛苦的同時,卻也忍不住微笑,他的記憶回到那座山,以及與宿儺度過的時光。

 

他的回憶並不全部都是讓人厭惡的,並沒有充滿令人作嘔的味道。

恰恰正是與宿儺在一起的時光,拯救了他。

 

『跟我保證,悠仁,你不會被他所蠱惑。』

『不會像你母親那樣因為恨意的驅使而跟從他,受他所奴役,你要活得坦蕩,絕不要讓自己的手沾上鮮血——你要抵抗他。』

 

爺爺離世前的話語讓他的靈魂發熱,本來因為血幾乎要流乾而感到寒冷的想法全部都消失了,要是知道其實是宿儺的存在保持了他的理智,讓他不至於墮落,宿儺一定會非常懊惱吧。

 

這麼想的時候,悠仁忍不住微笑。

 

『宿儺,你不必救我。』

那句話讓宿儺睜大雙眼,他本來期待的並不是這樣的話,更不是悠仁那一臉彷彿已經做好準備迎接結束的笑容,那笑容如此平靜又安心,『我不會跟你走的,我不想失去自我,像我母親那樣…受你所禁錮、被你利用。』

 

『你——』

 

『我不討厭你,剛好相反。』悠仁笑了,他感覺自己還能夠說出這些話,是因為這裡並不是現實,他很感激宿儺在最後還給了他這樣的時間,『我不後悔和你一起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並與你相遇,雖然你好像…不是什麼好人,但如果可以,宿儺,我真的想要跟你一起……活得更久一些。』

 

當那句話來到終結,他的身體緩緩下墜,落在濕潤的泥地之中。

鮮血從胸口湧出,悠仁知道自己回到了現實,聽見刀劃過空氣砍下的聲響。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但那一刻,有什麼聲音響起,銳利的、冰冷的,一瞬間四周變得安靜無聲,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沒有任何生物動彈、沒有一個人發出叫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悠仁早已無法去辨別狀況,他甚至已經沒有辦法感覺到地面的寒冷。

他有點害怕自己會這樣消失不見,他在等待著黑暗降臨。

 

然而,降臨的不是黑暗,而是一雙溫暖的手掌,撫在他背部的巨大傷口上。

「求我,小鬼,只要你開口求我,我就讓你活下去。」

悠仁想回應,但他發不出聲音來,明明就已經對這個男人說過自己的想法,他是不會請求的,他不會放棄自己的認為正確的事情,悠仁搞不懂為什麼對方要這麼執著於他,對於宿儺這樣冷酷又無情的人來說,活過這麼長的時間,肯定見過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不會吝惜一個沒有相處過多少年的兄弟,不會吝惜生命中這些微不足道的相遇。

 

「他們試圖將你和我埋入黑暗,那些人認為的正確,是要將你的靈魂與我灼燒殆盡,即便他們自己腐敗又汙穢,你還是想待在虛偽的光亮處嗎?」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悠仁發覺對方的聲音染上焦慮,「虎杖悠仁,只要你跟我走,我就救你。」

 

悠仁還是沒有回答,他感覺到身體沉重,意識幾乎要遠去,他堅持不肯屈服於對方的勸誘,直到他聽見那個聲音再次開口,用一種煩躁而無奈的口吻,「跟我走,我許諾,只要你不願意交出來,你便不會失去自我、不會被我所控制,我的咒力將不會吞噬你。」

 

悠仁的身體微微動彈,儘管已經說不出話來,但宿儺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契約僅需要雙方能夠達成一致便能成立,很意外他竟然願意退讓到這地步,與他原本設想的完全不同,讓宿儺不滿地嘆了口氣。

 

當宿儺抱起對方殘破不堪的身軀,他伸手輕輕抹去悠仁臉上的淚痕,屬於他的這副軀體滿目瘡痍,他能感到自己體內翻騰的殺意在亂竄。踏過滿地的死屍與溢出的鮮血,他的腳底綻放出一朵朵艷紅的彼岸之花,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不願在這充滿腐臭氣味的地方多逗留一會兒,更討厭那些味道沾染在他與悠仁的身上。

 

他們即將離開這裡,離開這個空虛而沒有未來的狹窄之地。

外面有更廣大並且充滿驚險的世界,那是悠仁一直想要前往卻無法搆著的地方。

 

 

 

 

 

 

「宿儺!!你快一點啊!!」

在大太陽下已經跑到前方一臉迫不及待的悠仁,在那兒大聲喚他的名字,宿儺慢吞吞地走著,壓根提不起勁來。自從跟這傢伙生活在一起後,所有的事情都變得非常難熬,他竟有些後悔將這小子給帶在身邊了,除了做些家事在行外,其他全都不行。

但是出了那件事情後,理所當然所有的咒術師都在找他們,為了要殺死他還有那個殘存的『容器』,估計他們所有人都認為將虎杖悠仁帶走的目的,是為了能夠寄宿在『容器』體內,他們將悠仁視為詛咒的同等,不會去思考悠仁有自我的意志,表示他們不會手下留情。

 

當然,虎杖悠仁對這些一無所知。

因為他看不見詛咒,甚至不曉得他們周邊發生了什麼,不曉得有人在後面追殺他們,不曉得他們路過的那些村落因為詛咒的降臨而騷亂,宿儺喜歡看著自己親手製造的混亂帶來悲傷與絕望,他喜歡聽人們臨終前哭泣哀嚎的聲音,但更重要的是他想活得自由,不受拘束,誰擋在他的道路前方,他會毫不猶豫地除去。

 

但因為悠仁的存在,宿儺能夠做這些殺戮的時間減少了許多,意外地並不覺得無聊,悠仁的存在打發了他的無聊,看著那傢伙每天都興高采烈,好像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感到煩惱的模樣,就會覺得他的精神不是普通地樂觀。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充滿歧視、憎惡中成長,並且親眼目睹母親被人殺害的場景後,還能夠保持理智與平靜,宿儺隱隱約約感受到虎杖悠仁並不是普通的存在,但他也很好奇,對方究竟是什麼,以及未來還會有什麼更加驚奇的事情發生。

 

「宿儺————」

 

「吵死了,小鬼,閉上你的嘴。」宿儺冷冷一瞪,卻沒辦法阻止悠仁笑嘻嘻地朝他跑來,一把抱住他的手臂。

 

「今天裏梅不在,所以才能這樣啊,他老是在罵我。」悠仁輕鬆地說,完全沒有想要停止,「我們現在是要去——」

 

話沒能說完,宿儺的手一把扣住他的下巴,堵住那張嘴。

灼熱鑽入悠仁的口,輕柔地探索,讓他忍不住瞇起眼睛感受著那竄上腦中的舒適,腰被對方摟住,他們兩人踏進山間的陰影之中,宿儺將他抵在山壁邊上,強硬的吻持續落下,不讓悠仁有一絲說話的機會。

 

「終於安靜了,再這樣下去我可能會忍不住殺掉你。」

 

悠仁看著他,卻一點也不害怕那些威脅,反而咧嘴笑,「死在宿儺手下感覺不錯啊。」

 

「哼,這話我倒是愛聽。」宿儺冷冷地說,手指撫上悠仁的臉龐,滑過他的頸並勾開了他的領口,「反正人類終究會早死,你要死前我會親自殺了你。」

 

「這樣啊,所以,宿儺能活很久嗎?」悠仁問,他知道宿儺是某種近似怪物的存在,但看著又像是人類,和自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所以很少去思考這個問題,「你不會死,對吧。」悠仁垂下頭,唇角浮現一抹寂寞的笑容,「你不會和爺爺或者母親那樣…輕易死掉,對吧?」

 

「你難道真的把我當成親人?我只是寄宿這具肉體,恰好是你的雙胞胎兄弟。」

 

「不,你確實是…我唯一的家人啊。」悠仁緊緊握住宿儺的手,放到臉上,輕輕磨蹭著,「所以我不希望你死,你要活得久一點,比我更久一點。」

 

「呵,你知道你的這個願望有多麼可怕嗎?」宿儺臉上的笑意更深,手拂開悠仁額前的亂髮,他的唇貼上對方的臉,有點冰冷卻又帶著甜美的溫熱,「我會實現你的願望,沒有人能夠殺死我,那些愚蠢的咒術師連我的腳跟都搆不著。」

悠仁感覺自己的心臟失去控制,胸腔內的鼓動激起了全身的熱度,雙頰微微泛紅,看著宿儺親吻他的胸口,碰觸他,那些習以為常的動作仍然讓他心亂神迷。

 

「宿儺,我死掉之後,你會記得我?」

 

「很難說,你不過是歷史中的一點小塵埃。」宿儺笑著,故意諷刺的話卻沒有刺痛悠仁,反而見悠仁滿意地點點頭,「怎麼?被說得微不足道,你反而很開心。」

 

「我只覺得那就太好了,以後沒有我,你也不會感到寂寞吧。」悠仁的話讓宿儺瞪大雙眼,他不快地嘖了一聲,望著悠仁又開始往前跑的背影,無法克制自己去思考那個問題,他或許是不會感到寂寞,對於離別之類的感情他從來沒有特殊的想法,但總有一天會失去虎杖悠仁,超出他的掌控,這讓他非常難以接受,他應該把那傢伙的靈魂給關在領域中,永遠出不去,但偏偏他又不能囚禁對方,因為他們之間的契約。

 

不,他不會允許這發生。

不管那傢伙躲藏到哪裡,都要把虎杖悠仁給挖出來。

所以他不會死去,永遠不會,即便屍身成蠟,被切成碎片,他也會再次復生。

 

就算虎杖悠仁必須作為人類死去,也將永遠屬於自己,他會親自去找,然後將他吞噬,就算要殺掉這傢伙幾百次,直到虎杖悠仁忘記他們之間這該死的契約,當虎杖悠仁放鬆警戒,他會讓對方永遠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喂。」當那個聲音無禮地喊他時,他睜開雙眼,居高臨下瞧著那張散慢的臉,「宿儺,你不下來嗎?你不下來的話我就上去找你啦。」彷彿他們很親近那般,那傢伙自顧自地爬上成堆的白骨,不放棄地往他的方向前進,不一會兒就來到他的身旁,對於這種自來熟的態度,宿儺總覺得難以應付。

 

「你不是沒在睡嗎?為什麼不回答?」

 

「覺得麻煩。」宿儺冷冷地說,瞥向那張傻臉,虎杖悠仁,吞下兩面宿儺死後切下的手指,從此被特級咒物寄生,再也無法過著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你想做什麼?我以為你不喜歡來這裡,這還是第一次你主動進來。」

 

「是啊,這裡怪陰森的。」悠仁聳聳肩,但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但我總覺得這一天該來這裡,宿儺,」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宿儺皺起眉頭,卻得到來自悠仁的燦爛笑臉,「這是我們相遇的日子。」

 

宿儺睜大雙眼,有那麼一刻,他以為這小子總算變得聰明了,記起某些東西了,但隨後意識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悠仁的意思大概是說他吞下第一根手指的那一刻,虎杖悠仁的人生被徹底顛覆的那一日,也是兩面宿儺與虎杖悠仁再次見面的日子。

彷彿被詛咒的命運,竟能再次相遇,還是在如此糟糕的狀況下。

 

虎杖悠仁並不全然是那時候的他,沒有記憶,僅有靈魂還保持原狀。

但確實在某些地方驚人地相似,到了甚至讓宿儺反胃的地步,包含那些固執的想法,過於單純但又直率的處事態度,能夠為了他人而坦然放棄生命的選擇,堅持要做些好事的正義感,讓宿儺不得不回想起曾經的某些記憶,某些他本以為該被拋棄在黑暗中,隨著前一次死亡消逝的記憶。

 

他被咒術師所殺,死後更被分屍,成為了特級咒物。

宿儺未曾想過,他所留下的『容器』會像這樣派上用場,讓他寄生,他也沒有想過他曾經許諾的那個愚蠢約定,竟成為如今將自己囚禁於虎杖悠仁體內的束縛,虎杖悠仁不允許,他就沒辦法奪取這個軀體,使他成為咒術師封印他的絕佳武器。

 

『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治好你的心臟,讓你復活。』

 

那小子在做好契約後,很快忘掉了那個約定。

當然,悠仁也不會記得更早的那些約定,但因為不願將身體交給宿儺的意志強烈,宿儺也很清楚自己寄生在一個極為麻煩的人體內,從以前到現在都是。

 

「小子,你靠近一點。」那命令的語氣讓悠仁嘟起嘴,但他仍然走近了一些。

 

「怎麼了?今天不會又想打一架吧?先說好,我可沒那個心情。」帶點防備地靠過去,有時候宿儺對他挺粗暴又沒耐心,但也不全是如此,偶爾宿儺也會有態度溫和的時候,所有的詛咒以及咒術師都很怕宿儺,但和悠仁談話時,悠仁卻覺得宿儺並不是像什麼可怕的怪物,儘管也不是好人就是了。

 

「哈,我有更有趣的事情。」

宿儺才說完,便一把扯過悠仁的臉,強硬的吻壓在那因為吃驚而微微開啟的唇。

悠仁想避開,卻硬是被抓著,對方不願意鬆手,他掙脫不開。

一陣天旋地轉,悠仁發現自己倒在白骨之上,迎上那雙兇惡中卻帶著魅惑的暗紅眼睛,眼底盤旋的黑暗渴望,還有猖狂的笑,全都讓悠仁毛骨悚然。

 

「別跑,否則我會殺死你,無數次我都會這麼做。」當宿儺的指甲劃破悠仁的黑色運動服,讓人全身發冷的笑聲迴盪在這個空間中。

 

「宿儺,你這傢伙——」

 

「裝什麼,這並不是第一次。」宿儺咬上他的頸,血滲出,染紅宿儺的唇,悠仁疼痛地掙扎著,用驚慌又不解的表情望著宿儺,「看吧,你很快有了感覺,你只是每一次都會忘記,但我已經將那刻在你的身體還有靈魂之中,那是屬於我的。」

 

「你、你在說什麼?」悠仁望著對方,卻移不開眼睛。

當他看見宿儺抓起他的手掌,有一瞬間那份暴戾與威嚇消失,表情變得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溫柔,宿儺俯下吻上他的手背,奇怪的感覺,不懂為什麼對方這麼做,悠仁的胸口無法抑制地狂跳著,沒辦法控制那種情感。

 

「你還想我等多久?」宿儺輕聲地問,儘管悠仁不知道他在講什麼,但心底的某處卻好像曾經聽對方說過同樣的話,而那總是能讓他打從心底感到喜悅,就算無法回應,就算無法答應,「別反抗了,早早放棄一切的堅持,跟我走吧。」

 

凝望那映照著自己的深色雙眼,悠仁伸手碰觸宿儺的臉龐,真不敢相信他會這樣碰觸這個存在於自己體內的詛咒,但這一切如此自然,好像不是第一次。悠仁捨不得收回手,感覺自己彷彿能接觸到對方的感情,以及靈魂中最柔軟的部分。

 

當宿儺順勢俯下身吻他,彼此的熱度溫暖了悠仁的內心,悠仁忍不住希望從生得領域離開後,他不會遺忘這一切。

 

 

Fin

 

作者廢話:

 

在這篇的設定中,宿儺最後被咒術師所殺時,悠仁已經因為人類年歲成長而死掉了,但宿儺還在找悠仁的途中,但還是被咒術師圍攻,但咒術師發現殺不死他所以被分屍,還弄成了後來的特級咒物。

 

現代的悠仁並沒有太多記憶,宿儺也沒有要他想起來的意思XD

因為對宿儺來說悠仁就是悠仁,靈魂沒變,對他來說就是一樣的,但他會一直想辦法說服悠仁同意把身體交給他吧,這裡宿儺對悠仁的愛也強烈到很歪,可能和一般人理解的愛不太一樣,如果悠仁真同意把身體交出去,他會毫不猶豫吞噬掉悠仁的(某種程度有點像是會殺掉悠仁但又不太一樣),這表示他們可以『成為一體』,再也沒人可奪走,而這就是宿儺的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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