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彌,為什麼像你這樣的人會繼續待在我的身邊呢?』

『怎麼了,事到如今問這種問題。』他有時候會像這樣問我,我也總是如此回答他,綱吉就會笑,『笑什麼?如果有那個時間把這份報告看了吧,我還有其他工作。』


『真冷酷啊,沒看見我在爭取跟你相處的時間嗎?』他翻閱了那份報告,最後遞給我,『就照這麼做吧,反正恭彌總是不聽我的話自己行動,所以交給你處理就行了。』

『……那是諷刺嗎?』我反問,然後輕呼了一口氣,『下次回來的時間不會太久。』
『那真是好消息。』綱吉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意。

我發自內心的喜歡他那種溫和的笑容,曾經覺得他對誰都這樣笑,但是現在已經沒有那種感覺了,會如此充滿了不捨和寂寞感情的笑容,他只會對我露出,如今我可以分辨得出來。
我伸手輕輕碰觸他的雙頰,他顯得有些驚訝,最終害羞的移開視線。

『要平安回來喔,我等你回來,恭彌。』他輕聲的說,然後我鬆開了手。

『我走了。』
說完那句話後我轉身過去離開了他的房間,沒有絲毫的猶豫。
因為我知道下次我回來的時候他肯定會坐在那裏迎接我,用不變的那個笑容,還有聲音。
我從未想過他有一天會不再出現在那個地方,那個位置會換其他人坐上去。



「我走了。」雲雀對著只有他一人的房間說,他的表情雖然沒有什麼變化,但輕輕瞥了一眼空洞的房間,不管是在哪裡,他不知不覺養成了這個麻煩的習慣,低垂視線,「不改過來不行。」
自言自語著,因為他已經不想要再去回想起這件事情。

他知道多餘的感情會讓自己變得脆弱,他並沒有那種對方死了自己也想要一起死的想法,無聊至極,而且就算是到了那裏肯定也見不到想要見的人,他很清楚,所以他不會選擇這麼做,他的生活一如往常,或許會有人說他冷酷吧,但他覺得無所謂,曾經了解自己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也不需要再被其他人所了解。

他踏出了房門,草壁就等在走廊上,或許也準備好了車子迎接他。
這一趟的工作可能又要離開這個地方兩天左右的時間,他本來想要對綱吉說這段時間他可以去彭哥列住,那麼就不需要一個人住在這棟寂寞安靜的房子裏頭,可是這一兩天幾乎沒有碰見綱吉,不如說他知道綱吉是故意在躲著他,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卻沒有看見人影,想必是躲藏起來不想要碰上吧,這幾天來他也當作不知道這件事情,幾乎沒有和綱吉說上任何一句話,草壁則是如往常的照顧綱吉的生活起居。

「恭彌先生,這樣好嗎?不和澤田先生說一聲。」

雲雀看了滿臉擔憂的草壁一眼,露出一個輕笑,「是他先躲避我的,他應該知道怎麼做吧。」雲雀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他看著庭院中已經謝了的櫻花,「這樣也好,或許從一開始就應該如此。」

不應該見面的,不應該將那孩子帶回這個地方。
這樣一來那個孩子就什麼也不會知道的回去他的那個時代,而他也不用懷抱著如此後悔的情感。

是的,他很後悔那一天傍晚竟在睡夢中認錯了人,親吻『澤田綱吉』。
他並不想要為自己找什麼藉口,現在這份後悔還有痛苦的感情正適合他,他知道這或許就是懲罰吧,不小心擁住的那個瘦小的身軀有著他懷念的氣息,幾乎一模一樣的觸感,相似的臉孔還有聲音,勾起了他內心某些他試圖冰封住的感情,而他正因為自己放任那些感情而後悔著。

他更厭惡的發現,當澤田綱吉不願意再出現在他面前並處處躲著他後——寂寞,類似寂寞的感情湧出——不同於那個人死去後的另外一種寂寞的情感。

「恭彌先生……」

「我幾乎快要無法分辨他們兩個人的差異,這是不對的。」雲雀說,他走在長廊上,草壁看著那個黑色的背影,有時候會覺得失去了澤田綱吉後的他看來比過去更孤獨,「……不管是樣貌、說話的聲音、笑的表情全部都一模一樣,我無法忍受讓這樣的他繼續待在身邊。」

「這是當然的,因為他就是澤田先生本人啊。」

「不一樣的。」雲雀開口,他的手輕輕握緊,「草壁,他們永遠也不會是同一個人。」
鬆開了握緊的拳頭,雲雀看著自己的掌心,或許他的內心曾想過用十年前澤田綱吉來彌補綱吉已經死去的這個事實,這種想法曾經在腦內一閃而過,所以允許那孩子接近自己,待在自己的身邊,可是,那天的吻卻令他重新回到了現實。

——這一切只不過是幻想,就算他們『曾經』是同一個人,未來也不會是。

「我不想變得軟弱,草壁。」他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在他的想法中的我也不是這種人。」

比任何人都更強大,絕對不會動搖並且孤傲的雲。
他總是被那樣讚頌著,被綱吉所依靠,他知道自己在綱吉的眼中是絕對不會受任何人所拘束,不會因為這種感情而受困的存在,所以那個任性的傢伙才能夠這樣乾脆的去做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救助了一個友人的生命,雲雀想即使是現在綱吉肯定也沒有任何後悔,如果他還能思考的話。

那個笨蛋不會後悔代替友人而死的事,不會後悔因此而留下雲雀一個人。
雲雀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為綱吉信任他的強大,儘管他有時候寧可不要這種信任。

當他轉過一個彎,不遠處就是門口了,但此時雲雀不由得停下腳步,望著前方被人擋住的道路他露出些許驚訝,綱吉就站在他的面前,表情有些不知所措,或許是對於這麼多天以來避而不見感到抱歉,一知道雲雀要離開這裡出外工作兩天後就又匆匆過來了,那孩子總是這樣,不管想什麼都會寫在表情上頭。

但是雲雀這次並沒有對他說些什麼,他甚至闔上眼不去看綱吉的表情。
腳步重新邁開走過了綱吉的身邊,沒有發出聲音,沒有對上視線,綱吉因為這種冷淡的反應而呆愣在原地,身體無法動彈,就這樣看著雲雀從他身邊經過並離開。
雲雀覺得這樣就可以了,他不要再和十年前的澤田綱吉糾纏不清,差不多到了該結束這種感情的時候了,他可以恢復一個人,恢復過去的雲雀恭彌。

「雲雀學長,請一定要平安回來!我會在這裡等你的。」

那句慌張的喊聲讓雲雀禁不住回過頭去,儘管非本意,眼睛卻在那一瞬間對上了,綱吉的那雙褐色眼眸中沒有責怪,只有濃濃的擔憂還有寂寞,彷彿很不放心就這樣看雲雀離去。
他聽草壁說了,這次雲雀並非單純去工作,而是清除彭哥列的叛黨,是戰鬥。
危險性高、風險也大的任務,儘管草壁對他說雲雀過去從沒有受重傷過,但是綱吉還是忍不住憂心起來,想著若是自己這幾天惡劣的態度讓雲雀在戰鬥中分心的話,他將不知該如何責備自己。
所以就算很害怕,就算知道對方內心所在意的並不是自己,還是過來了。

沒有得到回應,綱吉低著頭看著地板。

「……不需要擔心。」雲雀久久後回了這一句話。
綱吉抬起頭來,看見對方臉上那複雜又溫柔的表情,他不懂為什麼,但是至少他得到了回應。
忍不住有些鬆口氣的笑了,雲雀並沒有討厭他吧,也沒有生氣他這些日子的態度。

「我走了。」

雲雀闔上眼,離開時他沒有多餘的停留。
他沒有想過,到了現在還可以再聽見同樣的人說出同樣的話語。












「今天找我過來有什麼事情嗎?」綱吉問,他很意外自己居然會收到了來自彭哥列的信函,而且書寫者是里包恩,他來到這個時代後除了第一天之外都沒有再見到里包恩,山本說他很忙碌,為了首領死去的後續效應,里包恩不得不扛起家族的各種工作,但今天竟主動說想見他。

「怎麼,沒有事情就不能叫你過來嗎?」里包恩帶著嘲諷笑意的回頭看綱吉一眼,綱吉馬上搖頭。

「不、不是這樣啦,只是…覺得有點稀奇而已。」綱吉跟在里包恩的身後走著,很奇怪,和彭哥列的其他人見面就不會有和雲雀在一起時的那種感覺,就算他們都是十年後的人,既熟悉卻又陌生的存在,但和其他人在一起時並不會有待在雲雀身邊時那種幾乎要窒息的感覺。
也沒有渴望得到回應的那種強烈的心情。

「其實也是因為有事情所以才叫你過來這裡的。」里包恩帶著綱吉走到了他自己的房間,在那裏頭有著一張桌子,和成疊凌亂的文件,看起來不久前還在處理著彭哥列的事務,「坐。」
指了指寬敞的沙發,綱吉戰戰兢兢的坐下了,而里包恩則坐回他的桌前。

「這次是要說關於你回去自己時代的事情。」里包恩一開口,綱吉的表情就稍微認真了一些,「我們這些日子已經讓人想辦法找出怎麼樣讓你回去的方法,你無法輕易回去的原因恐怕是因為另外的那個傢伙已經死了的關係,所以,為了確保你能安全回去這是必須的。」

「真的嗎?那麼我已經可以回去了嗎?」

「是啊,只要去找斯帕納,他就可以讓你回去。」里包恩說,然後他若有所思地盯著綱吉一會兒,「……當然是在你想回去的時候。」

綱吉微微一愣,里包恩看著他的眼睛就好像知曉他的想法一般,知道他內心還有在意的事情。

「很奇怪,你看起來並沒有我想像中高興,我本以為你會開心的跳起來。」里包恩注意到綱吉在知道可以回去時雖然鬆了一口氣,但眼底也染著些許憂鬱,「怎麼了嗎?」

「不是的,我只是有些在意雲雀學長的事情罷了。」

「雲雀…的事情,是嗎?」里包恩的表情這時候顯得稍稍陰沉,好像對於綱吉的答案早有預料,「那個人的事情你幫不上忙,也沒有辦法幫。」
「我知道…」綱吉低下頭,但在意果然還是會在意。

「還有,你知道就算你回去那傢伙也不會回來。」

「這是什麼意思?」綱吉驚愕的抬起頭,「不會回來是?」

「……雖然是藉由十年火箭筒相同原理改良後的方式讓你回去,但是這並不是交換,而是直接將你轉移到你本來所在的時空,那傢伙是不會再回來的。」

「等等,這樣的話不是很不好嗎?就算已經死——」綱吉猛得站起來。

「就是因為已經死了。」里包恩冷冷的看了綱吉一眼,「所以你能夠安全回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這件事情雲雀和其他人也都同意了,即使首領的身體不會回來,也務必要安全的送你回去,我們不能夠冒任何風險,不這麼做到時候倒楣的也會是你自己。」

「可是、可是這樣的話…這樣的話雲雀學長……」

「對雲雀來說,他很清楚什麼東西更重要。」里包恩聳聳肩,當雲雀聽見他們的這個決議時,一點也沒有反對,雖然也有其他人很不捨必須要讓已經安眠的首領就這樣在時空中持續的徘徊,但是事實上已經死去的人也不會再次回來,那也不過是冰冷的屍體罷了,「畢竟,對我們來講還有比起已經消失不見的人更需要守護的東西。」

里包恩這時候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但是似乎有些寂寞,手指輕敲桌面。
並不是毫無感覺,也並不是已經忘記了那個人過去還存在時的樣子,只是,空了的辦公室總有一天必須收拾,會有新的人重新坐上這個彭哥列首領的位置,空著的棺木也必須要闔上,埋入土中,如今在眼前的還有不得不守護的這個家族以及眾多的家族夥伴,以及,從十年前過來的澤田綱吉,他們能做的只有在內心期望著他可以走向與這個時空不同的未來,一個不需要留下這種遺憾的未來,一個他也可以獲得幸福的未來。

「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那隨便就死掉的傢伙不會介意這樣的事情,因為你不會介意吧。」

里包恩的眼睛好像看透了綱吉,綱吉吞下自己的話,是的,他知道。
已經死去的自己,以及活著的人,想也很清楚應該選擇誰,就算是自己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我知道了。」綱吉點點頭。

里包恩看綱吉似乎對於就這樣回去還抱有一點猶豫,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我沒有要你現在就決定回去的日子,反正也待了很久,再待一會兒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他輕翻桌上的書籍,似乎又要馬上投入工作中,「你想在這個時代停留多久,做什麼也好,只是,只有一件事情不要抱有希望,我必須事先警告你,雖然我覺得可能有些太遲了。」

里包恩的手突然停下來,他低頭看著自己桌上的一張紙條,綱吉看不見那是什麼。
里包恩抬起頭看向綱吉,望進他的眼中。

「……不要期望可以在雲雀恭彌的心中擁有與那傢伙同樣的地位。」

綱吉走掉了,有些倉卒,或許是被他嚇到了吧。
里包恩也不想說這樣的話,但是他察覺到了一絲不自然,他覺得在危險開始以前應該要警告綱吉,這是為了他好,也是為了雲雀,還有,比這些對自己來說都更重要的……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那張紙條,他剛剛在凌亂的書桌中翻出來的紙條。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東西,或許那個人在出發前就已經有預感這次會很危險,那傢伙什麼不好就是直覺最靈敏,而里包恩是在喪禮結束後,十年前的澤田綱吉也來到這裡以後才發現這藏在他混亂文件中的紙條。

『幫我好好照顧恭彌,別讓他亂來』

很短的一行字,里包恩看到時只覺得這傢伙真的傻到不行了。

「……我不想要讓任何人取代他,這種想法是對的吧。」他對自己說,雖然對十年前的綱吉感到很抱歉,但是他果然討厭看見關於那個人所有的一切都消失,首領的位置、整理後的辦公室、空洞的棺木,彷彿什麼都不在了,那麼至少保留這最後一個,也最重要的一個。

或許那個人會打從心底希望雲雀恭彌能夠再從其他地方得到幸福,就算不是『自己』也沒關係,但是,不論雲雀怎麼想,不論對方是誰,里包恩都不希望雲雀會再擁有比綱吉更重要的存在。









這天,綱吉快速的在走廊上奔跑,也不顧這裡是注重禮儀和安靜的雲雀的房子,他的腳步聲響遍了整條走廊,最後他來到一扇門前,還來不及喘氣就刷的一聲拉開大門,在他身後緊追而來的草壁甚至趕不上他的速度,既驚恐又訝異的跟了上來。

那時雲雀正坐在桌前並將和服拉下了一半,他的左半肩正包紮著一層繃帶,動作停在空中,似乎是對於綱吉突然無理的闖入有些困惑,盯著綱吉一陣子後將冰冷的視線移到了草壁的身上,對方慌張的垂下頭來跪在地上。

「雲雀學長,你受傷了嗎?不是說出任務從來沒有受過重傷?」綱吉踏進了雲雀的房間,也沒有經過允許,他來到了雲雀的面前,「任務這麼困難嗎?沒有問題嗎?這樣的傷……」

「安靜下來。」雲雀冷酷的命令,綱吉馬上沉默,但眼神依然擔憂的望著他,「因為這根本算不上重傷,像這種程度的只要睡個一兩天就會好。」

「……怎麼可能。」綱吉知道那不可能睡一兩天就復原。

「是草壁告訴你我受傷的事情吧?我叫他不要多嘴的。」雲雀又盯了一眼草壁,低哼一聲,「你只懂得大驚小怪,在我的房子中不要吵吵鬧鬧的,很令人煩躁。」

「我知道,可是……」綱吉愧疚的說著,卻伸出手輕輕觸碰上雲雀正包紮的地方,雲雀在感覺到那溫熱的掌心時身體稍稍挪動了一些,就像是不習慣碰觸,又像是不希望被碰觸,但綱吉並沒有意識到,他只是溫柔的撫過傷部。

「不是什麼大傷,你大可不需要擔心。」雲雀這時總算語氣緩和了一些,他很想要撥開綱吉的手,但是綱吉卻反過來接過他另外一隻手正握著的繃帶,「你想做什麼?」

「我來幫忙吧,自己一個人不太好用不是嗎?」
「我不需要。」

「我堅持,因為我想要幫忙。」綱吉說,然後他執著的盯著雲雀的眼睛,雲雀望著他一會兒就移開了視線,沒有再多說什麼,而綱吉自然的將那當作是同意的意思。

感覺著那雙手小心翼翼而不熟練的綑綁方式,雲雀想其實自己或是讓草壁來做都會比綱吉更好,但是他沒有阻止,至於沒有阻止的理由他恐怕永遠也不想要知道,也不想要去思考。
將繃帶繫好後,綱吉最後輕輕的將頭靠在雲雀受傷的肩膀上,什麼話也沒說。

就這樣安靜的度過了一段時間,直到雲雀伸出另外一隻手撫上綱吉的頭髮。
他不知道這孩子在難過什麼,不管那是什麼他都不想問,他也不想提之前親吻綱吉的原因,他雖然不想對綱吉溫柔,可是卻又無法放著這個狀態的他不管。

「我……回去比較好,對吧?」綱吉這時候小聲而微微顫抖的問。

雲雀沒有回答,但綱吉知道雲雀沒有回答他所代表的意思。
在了解到自己不管如何都無法贏過在雲雀心中的澤田綱吉時,同時也意識到了自己內心抱有著期待,他想或許自己永遠也不要意識到這件事情就這樣回去對他們兩人都比較好,可是他無法這樣做,他現在只希望能雲雀能夠允許他暫時留在這裡。

這些想法讓他的眼眶酸澀得幾乎想要落淚,他知道自己可能永遠也不會得到想要的回應,這是不能說出口的感情,也是不可能會有結果的感情。

他想,他所喜歡的並不只是『雲雀學長』而已。
他所希望的是,可以陪伴在失去了重要之人以後變得孤獨的雲雀身邊,但他知道對方永遠也不會愛上他,因為在此刻雲雀的內心有著比什麼都更強烈、更巨大的情感存在著,那個存在太過耀眼、太過溫暖了,甚至到了會讓雲雀感到痛苦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不管如何掙扎也無法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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