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玫瑰與酒

混亂的記憶從腦中溢出，令他全身動彈不得。
疼痛像是要撕裂了身體，像是要侵入全身的神經，麻痺所有的感官。
好痛，好痛，誰在腦內不斷哀號著。

『我從來就沒有對他們做什麼，我發誓，我沒有！！』
『再這樣我就只好把你關在房間，你這個小惡魔，快說清楚你到底對愛咪和丹尼做了什麼？』
『我說了我沒有。』

憤怒的雙眼透著冰冷，或許是那雙不像是普通孩子的眼神才總令人毛骨悚然。
人們都畏懼那未知的事物，未知的情感會成為恐懼。

『說謊！！天哪，為什麼我們這邊會有你這樣的孩子，惡劣、欺負弱小……』

『是湯姆殺了我的兔子，是他殺的，一定是他！我的兔子！！』
『湯姆把我的玩具弄壞了，他每次都會做出奇怪的事情，我親眼看到的——』

小孩子哭泣的聲音，好吵，好煩，真希望把這一切的雜音全都停下。
希望這一切令自己憎惡的東西全都消失，這個孤兒院，這個令人憎恨的地方若是能夠全部消失就好了，讓那些不願意聽我說話的人全部都閉上嘴，讓那些不願意正眼看我的人全部都瞎眼，因為他們的耳朵和眼睛都是多餘的，充滿了偏見還有歧視——只因為我和他們不一樣，人類是喜歡排擠異質的生物——所以現在就笑吧，盡情的笑，但總有一天我會比任何人都更強大，只有我是特別的。

『……很少人願意這樣活著，湯姆，非常少。死亡還比較好些。』
『要怎樣才能讓靈魂分裂？』

『謀殺，殺戮會撕裂靈魂。』

靈魂被撕裂的感覺是什麼？其實我已經記不起來了。
殺戮就好像是我天生就會的事情一般，沒有罪惡感、沒有害怕，我已經無法去想像死亡是什麼樣的存在了。我只知道每殺一個人，胸口就有什麼消失掉，既然已經消失掉了所以我當然不可能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或許是『愛情』？鄧不利多總是掛在嘴邊的最偉大的東西，但我感覺不到也碰觸不到，不曾體會過它的美好，不曾用雙手碰觸它，所以它肯定打從一開始就不在我的靈魂裡頭，那麼那種空虛的東西即便是丟棄了也無所謂。

痛覺不斷的刺激著腦，但是什麼東西在抽痛著卻沒有辦法分辨。

一個人走出戴著面具的人群之中，食死人們紛紛俯下身，他抬頭看著天空中的發著不祥綠光的標記在緩緩浮動著，屬於他的世界他一定會親手創造，一個乾淨的只剩下純血巫師的世界，為了洗去他身上這可恨的血統他費盡了一切力量，不惜殺了他的父親和更多更多的人，接下來就是那些低賤的麻瓜以及所有試圖反抗他的巫師。

他早已經不再會為死於自己手下的人感到悲嘆了，從他第一次使用索命咒時，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那種無聊的仁慈，再也回不到從前，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在未來將會被每個巫師所懼怕，他知道那些人們將會恐懼而畏縮的前來服從自己，他知道他與眾不同。

永遠也不會有人能夠和他站在同樣的高處上，眺望這個世界。
他將成為這個魔法界唯一且永生的王者。


「好痛！」
哈利睜開雙眼，汗水浸濕了他的衣服和他的胸口，他大口喘氣著，剛剛夢中疼痛的感覺彷彿還留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可是他分不太清楚這是額頭上疤痕在疼痛，還是夢中的那個人的疼痛，只覺得胃很不舒服，隨時都有可能吐出來。

「怎麼了？一臉不舒服的模樣，你做了惡夢了嗎？」一個冰冷的聲音溫柔的問著。
「惡夢…與其說是惡夢……」並不是我的噩夢，那更像是……

「確實，那些並不能算是噩夢，而是塵封於過往的美好的記憶。」那聲音流露出笑意，聽起來十分輕鬆，「我自己幾乎都快要忘記了那個時候的事情了，但看來它們還存在於我的腦中。」

哈利用手扶著昏沉沉的頭，他從剛剛就一直聽著這個人說話，但是他卻不知道對方是誰，他想不太起來自己在睡覺之前到底是在哪裡，現在又是身在哪裡，他緩緩抬起頭，最先映入他雙眼之中的是那腥紅的眼，細長的瞳孔就像是蛇一般，蒼白的肌膚微微透著血管的顏色，那張臉孔傲慢的瞪著哈利，就像是來自黑夜的陰冷，一種本能的恐懼感一下子爬上哈利的脊髓。
他快速地想抽出自己的魔杖，但卻哪裡也找不著。

「不需要找了，因為它並不在這裡，哈利波特。」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這裡是哪裡？我被抓起來了嗎，為什麼你會在這種地方，佛地魔！！」對著眼前的人大吼著，哈利一邊退開了床往後倒退，想和那個男人保持距離，他的心臟在剛剛察覺到自己的處境後就一直懸著，在這種情況下他很可能會被佛地魔殺死，死神就在他的身邊。

「愚蠢的男孩，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嗎？還是被選中的人結果只有這點能耐，永遠只懂大吼大叫來展現他的愚勇，沒有最基本的判斷能力。」

「我、你……為什麼……」哈利這時候轉頭看了看周遭，他不認識這個地方，但卻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似乎曾經在哪裡看過，在夢中，但那不是他的夢。

「我和你一樣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方？」但他卻露出了一個近似懷念的神情，「哈利，如果要說我一生中最憎恨哪裡，那麼就是這個地方吧。」佛地魔勾起一抹可怕的笑容，他的嘴唇很薄，顯得絕情。

「這、這裡是…？」哈利結巴的問，但他看佛地魔只是坐在那張狹小床邊的椅子上，沒有要殺他的意思，他的手指交纏著，看來很平靜，身上卻隱隱流露著殺意。

「是我的夢，你能想像嗎？我在這兒住了11年，骯髒、汙穢而低賤的麻瓜孤兒院。」

「等等，這裡是你出生的地方？」哈利突然明白了過來，他在記憶中看過這裡，那時候11歲的湯姆瑞斗就是在這間房間裡和鄧不利多見面的，那時候的他雖然年紀很小但卻充滿了壓迫感，一點也不像一個孩子，哈利對那時的湯姆瑞斗印象深刻。

這裡是夢，我還沒有醒過來。
哈利這時候終於意識到了，或許這也是為什麼佛地魔那麼冷靜的關係，因為他早已經知道他們所在的地方只是個夢境，哈利轉過頭去，他看著佛地魔，對方也回望他。

「你是我夢中的人物嗎？」
「你說呢？」沒有正面回答，佛地魔勾起一個笑。

在這個時候，那個小小的房門被打開了，瘦小的男孩站在那裏手中捧著什麼，他的身體被雨水浸濕，表情看起來很蒼白，手腳因為冰冷而微微顫抖著，看起來就和普通的孩子一般單純、令人憐愛，他像是沒有看見哈利他們存在的直直走進房間，哈利這時候才看清楚他手中捧著一條細小的蛇，差不多只有手掌心這麼長，已經死了。

哈利注意到佛地魔的眉頭微微壓低，表情中帶著一點不屑。

男孩輕輕用手一揮就將離他有些距離的抽屜憑空打開，裡頭飛出了一條手帕最終來到了男孩的面前，男孩是個巫師，雖然他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但是他可以讓物體照他的意思飛翔，他可以移動任何他想移動的東西，他選擇了將那條蛇輕輕放上了手帕中間。

然後男孩發呆了一陣子，大概是在想著接下來要怎麼做吧。
男孩的表情沒有特別難過，但也看不出其他的感情，只見他手心用力的握緊一陣子後又鬆開。
然後哈利看見他眼中閃爍著一絲淚光，可是那很快就被他用衣服抹去。

『湯姆、湯姆！』一個聲音響起，男孩回過頭去並露出一個警戒的神情盯著那扇傳來聲音的門，『湯姆，剛剛比利說你又對他們做了奇怪的事情？你到底——』女人推開了房門，緊蹙著眉頭，『你最好解釋清楚，為什麼比利身上會有擦傷？你們打架了嗎？是不是你先動手的？』

『我沒有，不是我做的，我真的沒有。』男孩的解釋顯然讓對方不太滿意，女人挑起眉。

『出來，』女人嚴肅的說，『出來，跟所有人解釋清楚，不然你今天晚上就沒有晚餐可以吃，我已經說過好多次了不准欺負其他的孩子——』伸手去抓住了湯姆的手臂就往外頭拖。

在被碰到的一瞬間，哈利確定他從男孩的眼中看見了一絲冷光閃耀而出。
但是男孩沒有做其他的事情就這樣跟著對方走出去了，而剛剛那條蛇就靜靜地躺在書桌上。
房門闔上，房間又再次的回歸安靜。

「剛剛那是……」哈利忍不住問。

「柯爾太太，我都快忘記這個女人了。」冷冷的一笑，佛地魔闔上那細長的雙眼，「我還記得她很討厭我，認為我讓他們平靜的孤兒院生活變得很麻煩，她很喜歡懲罰我。我居然想起往事了，哈利，最近我真是多愁善感……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所以是她誤會了你？」哈利沒頭沒腦的問，他雖然懷疑但又不知道該相信什麼。

「我不太記得，不過比利的傷應該是他自己搞出來的吧，他是個令人作噁的傢伙。」佛地魔聳聳肩，對此毫不在意，佛地魔的語調卻讓哈利不由得把比利和達利做了聯想，「他們認為我是個危險的孩子，在孤兒院的孩子間產生了不好的影響，好像我很想留在那兒似的——」

「所以是他們誤會了你嗎？」哈利再一次問，佛地魔閉上嘴看向他。

「這很重要嗎？不論怎麼樣，我成為了佛地魔王，早已經不需要去在意他們的想法。」他咧開一個可怕的笑容，「我成為了他們希望的存在，哈利，我認為人是被塑造出來的，而我肯定也是因為誰的期待而成為這樣的。」

他們的內心期盼我是邪惡的，強大的。
於是我成為了現在的我。

佛地魔站了起來，轉身看向窗外，那裡柯爾太太拉著年幼的湯姆走到了草皮中央，在大聲訓斥。
孩子們在哭，聲音很吵，佛地魔記得那時候他經常覺得那些哭聲讓他頭痛，讓他煩躁。
他不懂為什麼自己和其他孩子不同，他不懂為什麼自己就是無法理解他們。
一如他們無法理解自己一般。

「所以在這之後我殺了比利養的兔子，將牠掛在他們可以看見的地方上，他殺了我在孤兒院唯一的朋友，作為報復這很公平吧？」佛地魔緩緩開口，彷彿述說天氣一般的口吻，平靜而優雅地說起這小小的謀殺，相比他現在做的事情確實不值一提，但哈利卻覺得他比往常都更危險。

「所以他們並沒有誤會你！」哈利忿忿地說。

「是啊，並沒有，但他們不會知道我根本不屑殺死一兩隻寵物，我期望的是更深的痛楚，讓他們品嘗恐懼，讓他們知道我不會忍耐他們無聊的小手段，讓他們再也不敢對我或是我的東西動手。」

「你錯了，那樣做是錯誤的，他們還只是孩子。」哈利握起了拳頭，他的語調很沒有說服力。

「我們都曾經是，不是嗎？」佛地魔的語氣淡淡的說，「但我曾經體會到的一切讓我成為現在的我，哈利，你也是一樣的，滿足眾人期望的救世主，活下來的男孩，因此你才必須面對我。」

「我不會被你殺死的，佛地魔。」

「我們就看著吧。」佛地魔冷冷的瞪著哈利，然後他突然走近了哈利的身邊，那修長的手指輕輕觸碰上哈利的下巴，「我一直都認為我們在某處很相似，我以為你或許可以理解我所想的事情，我想錯了嗎？」

「……我認為我理解你。」哈利沒有畏懼的看進佛地魔那雙紅色的眼眸中，他曾看過學生時代的湯姆瑞斗，也知道將自己的靈魂分裂的湯姆瑞斗，他為了對抗佛地魔曾經做了一切事情想去理解他，或許這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理解佛地魔了，可是，「……越是理解你，我只覺得你所做的事情越不可原諒，湯姆。」

輕輕的，哈利抓緊了佛地魔的手臂，身體微微顫抖著，佛地魔卻依然一臉冷然的望著他。

這個人早已經丟棄了自己的靈魂，還有感情。


哈利常常問自己，到底是什麼讓這個人選擇走上這條路的，有沒有可能幫助他。
但是或許一切都已經太遲，到了現在已經無法挽回。

「是嗎？」佛地魔只是輕笑了出聲，「或許從某些方面來講，我會慶幸我選中的是你，哈利波特。」那句話讓哈利困惑了，他抬起頭竟從佛地魔的臉上看見了一種平靜的笑意，這讓他看起來像是過去那個英俊而優雅的湯姆瑞斗，但就只是一瞬間。

「如果是別人的話，或許我就不會有如此的樂趣，窺視你的心靈還有你的想法，你的同情心讓我覺得可笑，但你似乎不會因為無聊的同情心而放棄對抗我，我也能毫無顧忌的殺了你。」

「那是當然的吧？而且你並沒有什麼好同情的！！」

「說謊，男孩，看了這個夢之後你已經在同情我了，口中說著正義的人總是如此令人難以忍耐。」佛地魔移開了視線，他從哈利的雙眸中可以看見動搖，他很輕易的就能夠看穿哈利的心思，一切都是如此的明白，「哈利波特，我有一天終究會親手將你殺了，到時候你就會意識到自己對我的同情是多麼愚昧的一件事情，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你——」

「我會得到一切我想要的。」他的聲音有些悠遠，然後彷彿是嘆息又像是自言自語的開口，「為此我早已經捨棄了其他的東西，包含你們那無聊的『愛』。」

夢境消散了。
哈利這次真的醒了過來，一醒過來他就感到頭上一陣痛意，但是這痛意並沒有辦法打斷他的思緒，他的記憶清晰得不可思議，和佛地魔的對話就好像實際發生過一般，他無法忘記最後的那段話。
對方那徹底冷酷的思緒透過夢境流進了哈利的胸口，但哈利覺得他沒有忽略掉隱藏在裏頭的一絲悲傷的情感，雖然很微弱，但確實存在著，有人在腦內哀號，並不是自己。

大概也不是佛地魔，而是屬於已經被他所捨棄的那一部分。

曾經也會為了死去的朋友而流淚的那個孩子，當初的那份感情是不是也被捨棄了呢？
哈利在那個夢中一直都感到疼痛，他不清楚那是否是靈魂被撕裂的時候感受到的痛覺，但身為佛地魔的他大概早已經沒有感覺了吧，或者是習慣了這種強烈的疼痛，他已經不像人類了。

失去痛覺的靈魂已經殘破不堪，無法像一般人得到幸福，無法去愛，也無法懺悔。

『我成為了他們希望的存在，哈利。』
佛地魔對他這麼說，因為他們希望他是邪惡的，因為他們希望他是令人害怕的。
就像是佛地魔的名字一樣，魔法界中沒有幾個人敢念出這個名字，名字本身明明沒有任何威脅性，擅自產生恐懼的是人本身，擅自產生期待的也同樣是人。

「我所能做的只有殺了你，是嗎？」哈利低聲的自言自語，他無法拯救，他只能夠讓佛地魔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是他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他們之中僅有一人可以生存於世。

可是，如果有機會的話，如果能夠給他多一點時間。
他希望做的事情絕對不是殺了那個人，如果可以，他想要走到那個男孩身邊，對他說，他不期待他成為一個比誰都更強大的人，也不認為他天生就是邪惡的，就算那天男孩真的做了那些可怕的事，若是他堅持說沒有做過，那麼他會選擇相信男孩所說的每一句話。

如果有人可以看到男孩未來的模樣，如果那個時候有人願意這麼做就好了。
若是有人願意愛他……


哈利躺在床上凝望著天花板，感覺到內心有一股情感在沸騰，他不知道是什麼，眼眶突然酸澀，忍不住流出了淚水，他闔上眼睛，腦中無法忘卻這份感情。

『我會在你身邊，我會相信你，湯姆，所以你不需要再捨棄任何東西。』

他想，不管是現在還是一直到未來，他都會為了他永遠也無法說出的話語感到後悔。
那一天，哈利忘記自己是救世主男孩，忘記自己是被選中的人，在床上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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