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玫瑰與酒

『在20區西大泉町最近發生多起疑似喰種捕食事件，至今受害者身分未能判明，目前CCG已介入調查，請民眾深夜特別小心……』

『要小心任何人，喰種們為了在人類社會中生存下來，我們認為喰種會讓自己裝出吃東西的模樣，我保證他們看起來就是普通的人類，甚至比一般人更和善，這就像是大自然的生物捕獲獵物時的標準模式，先吸引敵人，然後再一網打盡……』

大樓頂部的大型螢幕播報著事發的現場，並邀請研究喰種的專家解說喰種的知識，那些已經聽爛了的解說回響在耳邊，即便如此，又有多少人會去懷疑在周遭的人群之中就混雜著喰種？每個人看起來都如此的『正常』，父母帶著孩子，女高中生成群結隊的笑鬧，情侶牽著手走過，要看穿人心實在太過困難了，要去懷疑身邊的人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亞門並不是第一次接觸善於欺騙的喰種，他們一開始就和普通人一樣的善於說話，溫和而且博學，或是暴力而粗魯，他們和人類一樣有各式各樣的性格，生活在人類之中，等待著捕食的機會，令人不寒而慄。

亞門一直以來所認為的喰種是這個社會悲劇的最大來源，亞門心中一直試圖隱藏起關於他『父親』的記憶，不想去回想曾經感受到的那些溫情，他否認喰種擁有愛，他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獵食，他失去了教會中從小一起長大的孩子們，失去了努力的後輩，還有他所尊敬的搜查前輩，喰種讓太多的家庭必須面對喪失親人的痛楚，他們的存在扭曲了這個世界。

亞門一直無法理解喰種的存在，神為何要製造出這樣的生物？

又為何要讓他們與人類擁有同樣的模樣。

若不是因為那樣，自己肯定不會有所猶豫。

心中依然留著那個少年的身影，黑色的頭髮、獨眼的面具，如同石榴般鮮紅的左眼，儘管連他真正的模樣都不知曉，卻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無法抹滅。還想再見到對方的衝動到底是什麼，亞門怎麼想也不明白，只是那個少年哭泣的眼神讓他重新感覺喰種是擁有感情的，多麼可笑，已經無情的殺了無數喰種的自己如今才開始思考自己殺害的是什麼樣的存在。

是罪惡感？不，他並不是因為罪惡感。

他知道自己必須找到答案，他想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所信仰的想法是否正確，也許那個少年和自己同樣，對於生存在這個充滿矛盾的世界中感到疲倦、感到痛苦。

若真的擁有可以互相了解的道路，又有誰會選擇殺戮呢？

為了守護某些重要的同伴，他可以殺害任何敵人來保護他們，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得奮鬥與保護的東西存在，但他不想在沒有絲毫覺悟的狀況下去殺害任何『人』。

所以他必須知道那個答案才行。

亞門漫無目的走在街頭，這是他平時回家很少經過的道路，但偶爾覺得像這樣繞個遠路也是很不錯的，太久沒有機會像這樣擁有獨自休息的時間，太久沒有遠離喰種和搜查好好休息。

忍不住輕輕闔上眼，嘆了一口氣。

雅們獨自走過路口時彷彿被誰給撞了一下，但他並沒有在意只是低著頭往前走，好不容易到了馬路的另一頭，這時他的手臂被誰輕輕的拍了一下，他轉過頭去，只見一個帶著左眼眼罩的少年抬頭望著他，一瞬間亞門瞪大了眼睛，那面影竟和記憶中那個喰種少年重合。

對方也同樣看著他，隨後亞門才注意到他手中拿著自己掉下的皮夾。

「你剛剛掉的，這個是你的沒錯吧。」少年微笑著遞給他，亞門慌張的收了下來。

「謝、謝謝，我沒注意到。」亞門儘管收回了皮夾卻沒有查看裡面的東西是否有丟失，他只是一直盯著眼前的少年看，發現少年的頭髮是白色的，是種彷彿染著月光的輕柔顏色，和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不同。

不，可是最後一次見到眼罩是在青桐樹的驅除行動上，在月光下少年的身影看得不是很清楚，那時眼罩的頭髮不知是白髮，還是僅僅因為光線的緣故，當時距離得太過遙遠，無法看清對方的臉，只認出了那個人的面具。

「先生？」溫和的嗓音問，亞門回過神來，「我臉上怎麼了嗎？」

「抱、抱歉，」亞門有些困窘的收回視線，他知道自己這樣盯著剛認識的人是很無禮的，「只是因為你和我所認識的某個人長得很像而已，但…應該是認錯了吧，還是我們在哪見過嗎？」

「不，我想沒有喔，原來是這樣啊，不過皮夾能夠拿回來真是太好了，請下次一定要小心一些。」少年輕輕微笑出聲，那個笑容顯得特別柔和，亞們望著那個笑容竟感到有些眷戀，對著應該是第一次見面的人，他卻有種希望對方能夠常常這樣笑的想法。

果然還是因為跟『眼罩』重疊了的關係吧，那個人的眼中總是帶著一絲哀愁。

這時亞門才注意到少年手上提著這附近一間書店的袋子，而那個袋子上不知為何破了一個大洞，而令亞門在意的是少年提袋子的右手袖口似乎染上了一些鮮紅，不知是染料還是血跡，但少年身上卻不見任何傷口。

「那個袋子這樣沒關係嗎？」亞門問，少年才低下頭看去，「裡面的書也許會掉出來。」

「啊，真的！我完全沒有注意到。應該是因為剛剛在那裏跌了一跤撞到東西才會破的吧。」少年將袋子中的書本取出來，看那些書安然無恙似乎有些慶幸地鬆了一口氣，「看起來還沒有掉出去，謝謝你告訴我。」

「不，多虧了你我才能拿回皮夾。」亞門回以一個淺笑，他不擅長跟人講話，但不知為什麼眼前的少年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而他還想要多了解對方，大概是因為他覺得少年和那個人長得很像吧，不禁懷疑是不是就是『眼罩』，想更多確認。

少年有著一張很清秀的臉龐，皮膚相當白皙，若不是左眼的白色眼罩那麼他肯定有一張好看的臉，他穿著簡單的白色的襯衫配上一件黑色背心，儘管身材並不高大但手腳似乎是有鍛鍊過的，大概平時有在做運動吧，作為搜查官他一眼就能看出那種氛圍。

「那麼我還回一趟書店請他們幫我換個袋子，請小心回家，亞門先生。」

「……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亞門愣了一下，少年本來打算轉身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有點靦腆的搔搔臉頰，「抱歉，剛剛稍微看了一下皮夾中的證件。」

亞門的皮夾中確實擺著證件，並且也清晰的寫著他是CCG搜查官的事實，這讓亞門心中的期待冷卻了一些，只因為他想如果這個少年是喰種的話，知道他是搜查官的同時不會像這樣接近他吧，但他心底卻還是抱著一絲的期待——期待這個少年就是『眼罩』，只因為他想再見到那個人。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欸？」少年愣了一下，不懂亞門的要求。

「你幫我撿回皮夾，我應該感謝你的，就讓我為你買個什麼東西做為謝禮。」

「不、不用了，只不過是剛好撿到而已，我不是為了謝禮……」少年有點害羞的搖搖頭，但看著亞門那雙堅持的眼睛不知怎麼的就沒有辦法繼續拒絕，或許是因為眼前的人表情非常誠懇的關係，然後他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那麼，我剛剛其實本來想買另一本書的，但錢帶得不夠，能夠麻煩你嗎？之後我會再還您錢的。」

聽少年很禮貌的補充最後一句，亞門忍不住笑了出來。

「當然。」

他們一起來到了書店，少年馬上去跟店員換一個新的袋子，而亞門則一個人來到書架的前方，他並不常看書，因為能夠讓他一個人安靜的待著閱讀的時間實在不多，在搜查的空閒大多都拿來鍛鍊了，所以他對於書架上的新書一概不認識。

「亞門先生平常看書嗎？」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亞門猛然轉身瞪著對方，少年有些被嚇到了，亞門馬上收回自己身上咄咄逼人的氣勢，那一瞬間他又把少年當作『眼罩』了，所以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真的非常失禮。

「啊…我…不太看的，不過同僚中有愛看書的人就是了。」亞門突然想起了曉，也想起之前曉喝醉後他擅自進入女孩子的房間的事情，那時的事太過尷尬直到現在都沒有正式的道歉，「我也買些什麼書送給她好了，只是不曉得她喜歡看什麼。」

「是女孩子啊，」少年聽見亞門的稱呼靜靜微笑，伸手取下了新書架上的其中一本，「啊，我想買的就是這一本，雖然我已經有了，但想買給家中的妹妹，她也和我一樣很喜歡這個作者。」

亞門看向少年手中的書，《風子的黃色鞋子》，作者的名字是高槻泉。

「女孩子會喜歡這種書嗎？那麼，我也買一本吧。」

「這本的文字比較輕快，我想女孩子讀起來會比較感興趣吧，不過，」少年看了亞門一眼，若有所思的露出微笑，「如果是想追求女孩子的話送書不知道好不好呢，曾經也有朋友這樣跟我說，結果也確實不怎麼樣。」

亞門的視線忍不住被那個笑容所吸引，突然想著『眼罩』是否偶爾也會這樣露出愉快的笑臉，除了自己所見到的那一面之外，『眼罩』是否也會露出各種各樣的神情。

「亞門先生？」

「啊，抱歉，」亞門又一次回過神，沒想到自己竟會這樣看著別人的臉發呆起來，「不過我並不是對對方有特別的意思，應該沒有關係吧。」

「是這樣啊。」少年微笑，隨即換了一個話題，「我真的很像您認識的人嗎？」

亞門愣了一下，果然剛剛那樣出神的模樣不可能不被注意到，他臉上忍不住有些發燙。

「是感覺吧，我其實不算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因為也不是見過很多次面，那個人……」亞門仔細一想才發覺其實他完全不了解『眼罩』的事情，他們基本上只見過兩次，對方戴著面具，要在人群中找到對方根本不可能。

亞門並不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看來相當柔和，有時候他會覺得無法將『眼罩』純粹的當作一個喰種追捕，他發現自己並不希望對方被殺死，他也不清楚為何會有這種心情。

「……他可能在任何地方，不過估計不會主動出現在我面前。」

「那麼您是在找那個人囉？要是可以早點見到就好了。」

少年輕聲嘆息，那個溫柔的聲音還有表情都令亞門感到舒服，不知原因的，和少年在一起時完全沒有陌生人的感覺，好像他們很早就認識了，所以也不自覺的把這些從未跟其它人說過事情告訴少年，即使他並沒有說出他所找的人是個喰種。

亞門看著少年的左眼，又發呆了一會兒，忍不住問。

「你的眼睛怎麼了嗎？」

「這個嗎？」少年摸上自己的左眼，「生了點病所以遮起來，不過還是看得到的。」

「原來如此，抱歉，問了不太好的事情。」亞門稍稍有些期待落空的感覺，但他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少年看起來並不像喰種，他對自己絲毫沒有敵意，而且身在人群之中也沒有不自然的感覺——就算他真的是『眼罩』好了，也不可能老實告訴自己實話。

「沒關係。」

少年回答後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亞門突然意識到自己應該幫忙付錢的，所以他有些慌張地告訴少年等他一下，便拿著那兩本書到了結帳的櫃檯。

等亞門回來的時候他只見到少年依靠在牆邊正講著手機，他的表情始終帶著一抹微笑，卻偶爾會染上一層陰影，像是有什麼心事一般，亞門想這也是為什麼第一眼見到少年時會覺得他和那個人很像的原因，那個人也是有著一雙溫柔卻孤獨的眼神。

他慢慢走到少年身邊，少年掛斷了手機，高興地接過他遞來的書本，好像很珍惜的收進袋子中，然後向他道了謝，他們一起出了書店。

這個時候亞門見到街道上的另外一側突然出現了一個穿著相當流行的年輕男子，向著少年揮揮手，少年也揮了一下手掌。

「我的朋友來找我了，真是抱歉，今天真的謝謝你幫忙，禮物可以送出去了。」

「哪裡，我也一樣。」亞門有些不好意思，他總覺得自己內心的某處深受少年的吸引，那是一種無法言明的感覺，他對於這麼早就必須告別感到有些可惜。

少年轉身邁開步伐走了幾步後突然再次轉頭望向亞門，嘴角微微上揚。

「下次再見了，亞門先生。」

然後少年的身影緩緩消失在人群之中，留下亞門一個人。

亞門許久後才終於想起他忘記問那個少年的名字，這讓他稍稍感到懊惱，但同時胸口卻有一份期待，希望能夠如同少年所說的再次見面，到時候應該就能問到少年的名字吧。

「金木君，剛剛那個是人類？」

「是啊，」金木回答月山，月山看起來好像在思考什麼，「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那樣高興的跟人聊天好像是第一次見到，我還以為那傢伙也是喰種呢。」月山知道金木為了避免去傷害人所以也不太會深入的跟人類來往，他們的世界是封閉的，如果露出了馬腳後果便不可收拾，勢必要將對方殺死來掩蓋秘密，而金木一直都不願意這麼做，所以他除了喰種之外的人類朋友少之又少。

「別開玩笑了，他是與喰種最搭不上邊的人了。」

「喔？」月山有點好奇剛剛那個人到底是誰，總覺得有點熟識。

金木摸上了自己左眼的眼罩，他沒想到的是亞門竟然在尋找自己，好幾次看著自己發呆的那個表情沒有帶著敵意，也沒有憎惡，他不清楚亞門是基於什麼原因才想見他，但聽見對方詢問關於自己的事情時竟感到有點高興。

「……真的是個好人呢。」看著手上那本由亞門付錢的書，想把這個送給雛實，沒想到對方竟會願意幫他這樣一個陌生人付錢，不過是因為撿到了皮夾而已。

「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

「啊啊，今天難得的心情不錯呢，月山先生。」金木靜靜地微笑。

漫步在充滿人群的街道上，他好久沒有感覺自己這樣貼近人類了。

好久沒有覺得自己與人群是相容的，但當他和亞門對話時差點忘記了自己是喰種的身分，只因為對方對待他的態度那麼自然、那麼親切，他們就彷彿是認識很久的老朋友那樣。

而且能夠因此稍微了解關於那個人的事情，金木特別感到喜悅。

撇開憂心被對方發現自己身分之外，他的心中忍不住想著下一次若真的能夠再見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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