綱吉看見那個孩子站在角落,周遭的環境很陰暗,所以讓他明白這是個夢境。
黑暗潮濕的空間中只有男孩一個人低聲喘息,腹部受傷了,不算很嚴重,但血沾染襯衫,是被那些粗暴的人踢傷的,就算受過艱困訓練的他也仍然是個十多歲的少年而已,相較成年人瘦弱的身體很容易就會受傷,但他已經習慣這種程度的傷,正因為年紀輕所以才被選上,大多數的人都不會警戒年紀輕的孩子,就算是訓練有素的黑手黨也同樣。
好不容易從那個地方逃出來,接下來還有一段路要趕,將到手的情報傳回總部才算是完成所有的任務,他很有能力,比一般孩子擅長控制自己的恐懼與情緒,所以老大很喜歡他,如果就這樣一直待在這個地方,可以獲得組織的重用,進而成為幹部、取得更大的利益。
『你受傷了?』
綱吉走上前去問,只是稍微離得近了點,對方便全身警戒。
但並沒有逃離,或許也因為這個巷弄是個死胡同,沒有地方可以逃跑。
『你是誰?』少年用冰涼的藍眼看著他,綱吉是知道這雙眼睛的,但比起他所知道的那個人,少年的雙眼有許多壓抑的情緒,『你不像他們一夥的人,你是誰?』
綱吉忍不住想,眼前的年輕孩子本該是無憂無慮玩耍的年紀,還殘留著躁動的情感,未來卻因為工作的必要而漸漸學會封閉這些波動的情緒,綱吉知道少年未來的模樣,總被他人稱為人偶般無感情的面容,受人疏遠、敬畏,漸漸習慣孤獨,雖然無法評斷這結果是好是壞,內心卻充滿憐惜。
『阿勞迪,你喜歡現在做的事情嗎?』
『為什麼你知道…那個名字。』阿勞迪很意外綱吉喊出他的本名,他已經太久沒聽見這個名字了,自從離開故鄉後就沒打算要回去,這個人也不可能是故鄉的熟人,但他感覺得出綱吉並沒有敵意,『喜歡或不喜歡,有那麼重要嗎?』
『如果不喜歡待在這個組織的話,可以離開這裡到別的地方生活。』
阿勞迪沉默著似乎在思考這句話,但他的表情很理智,幾乎是冷酷的。
『我不思考這種事情,只是在這個組織或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關於殺害母親的仇人的情報,他想要獲得更多消息管道,所以選擇進入組織,『還能獲得報酬,這份工作能養活我自己。』
綱吉有些難受地垂下眼,如此年輕的孩子卻必須考慮著生存的問題,做這種嚴酷且可能有生命危險的工作。
『所以你替那些人工作,』綱吉問,他的手輕輕撫過那柔軟的金髮,『是想替家人復仇嗎?』
『不知道,只是…不這麼做的話,就不清楚自己該做什麼。』阿勞迪直白的回答讓綱吉愣了一愣,他其實一直以為阿勞迪對於自己的人生、未來是有著堅定意志與方向的人,因為他看起來不畏懼任何事情,討厭被拘束的生活,卻沒想過阿勞迪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但這或許是合理的,失去故鄉的他曾經流離失所,獨自生活實在太過辛苦,如何在社會上存活下來變成人生唯一的目標,不得已只好為這種無趣又難熬的日子附加上一個目的——為母親復仇。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不自由的過去,長大後的阿勞迪才會那麼討厭被拘束,他厭倦受人指揮、遭人利用而徬徨失措的日子。
『你呢?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而且有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阿勞迪的反問讓綱吉思索了一下,他發覺自己也沒有很明確的答案,他是為了替死去的同伴復仇而來到這個遙遠的時代,他的職責是彭哥列首領,他必須保護的家族卻因他滅亡,所以他告訴自己必須親手將一切復原,這並非他內心渴望做的,而是因為這是他的責任——綱吉想,或許自己曾經也認為,如果不選擇完成這份職責,就不知道自己為何存在。
但這件事情已經有所改變。
並不想單純為了復仇而生,或者單純只是作為彭哥列首領這個身分而活。
『我想和某個人一起,能夠待在他身邊幫助他。』綱吉輕聲回答。
阿勞迪大概沒想過綱吉的答案會如此簡單又樸素,不是想要完成什麼偉大的創舉,或者有什麼樣的成就,綱吉也覺得自己的願望非常樸實,雖然過於樸實、胸無大志,反而很適合自己。
綱吉伸手輕擁眼前的少年,對方也沒有抗拒,大概他們都知道這是個夢,不是真實的。
但這份體溫,非常溫暖,有著彼此都眷戀的氣息。
『如果暫時想不到渴望做的事情,就算了吧。』綱吉說,他笑嘻嘻地說,『這只是過程而已,但我知道你不會讓現實或者力量綁住你的手腳,復仇結束後也一樣,你是不受拘束的,你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從你討厭的生活中離開。』
『是嗎?』阿勞迪的嘴角勾起一抹笑,『那聽起來很不錯。』
這笑容讓綱吉想起他那英俊的愛人,讓他無法移開視線,『但如果離開了這個地方,沒有任何組織會容忍成員逃離,之後我又應該去哪裡?』
『或許這是為了讓你可以與彭哥列、與我相遇的契機。』綱吉說,他輕輕嘆了口氣,從未想過自己口中也會說出如此浪漫的想法,好像認為這是命運般,但這意外地讓他覺得正確,『如果你有天厭倦了沒有歸所的生活,我在彭哥列等你。』
那些綱吉曾經不願意面對的悲劇、那些他寧可從未發生過的分離,現在他無法說出不願意那發生的話語,正因為有這些痛苦的事情,所以他才來到這個時代,結識了這個時代的所有人。
徬徨與痛苦似乎也都只是為這些相遇鋪成,結束了復仇,自己在這個時代的任務也看似結束,但這並不是自己人生的終結,綱吉意識到自己必須繼續活下去,好不容易在人生中再次找到重要的人與物,此刻他的內心充滿對未來的期待與想像。
此刻內心不斷湧出的感受,遠比曾經以為完成復仇會帶來的快樂更加平靜而美好。
阿勞迪醒過來時,感覺到有人輕撫著他的頭髮,像對待小孩子般,會對他做這種動作的人也只有綱吉了。抬起頭,綱吉的身體靠在枕頭上,手指輕撫著還躺在被窩中的阿勞迪的頭,面露微笑。昨晚他們一起入睡,綱吉許久沒有如此安穩的睡眠了,能夠和阿勞迪待在一起,雖然有些羞恥但也讓他眷戀著對方的體溫及氣息,感覺特別安心。
阿勞迪的傷勢已經不嚴重,但綱吉還是相當不安,每次阿勞迪說要去工作,他就會像個小孩子那樣吵鬧、問東問西,最後阿勞迪索性就不出外了,連同追蹤安布洛斯的任務都交給伊凡柯夫與斯佩德,喬托也同樣在與俄羅斯黑手黨協商一個未來兩個家族互利的相處模式,這幾天或許就會有所進展,當眾人都很忙碌的時刻,阿勞迪反常地花了很多時間陪在綱吉身邊。
但他也不是沒有工作,他與部下翻查了安德魯留下的所有基地、拷問數名心腹,就是為了找到仍然失蹤的彭哥列指環。
「你昨晚好像很晚回來。」綱吉笑,難得今天對方比自己晚起,恐怕深夜才返回,「昨天很辛苦嗎?要是我也可以去幫忙的話……」
「等你的火焰徹底恢復再說吧。」阿勞迪半睜的雙眼透出一絲拒絕的平靜光芒,「在證明你能夠行動自如之前,喬托都不可能允許,你也應該很清楚。」
「喬托老是這樣,我不是小孩子。」
「這次我倒是很贊同他的想法,你該安分點。」阿勞迪的話讓綱吉鼓起臉頰。
「阿勞迪的傷勢比我還要嚴重,我倒覺得你沒有資格這樣說我,你才應該多休息。」綱吉有些憂慮,他小心翼翼撫上對方的胸口,那裡有一道很深的刀痕,綱吉沒有親眼看見傷,但他肯定繃帶下的傷口還存在,「但阿勞迪根本不聽勸啊。」
「……我和你不同。」阿勞迪大概也無力反駁綱吉的話,他確實是不受控制。
就算喬托要求阿勞迪靜養,最後卻演變成無聊的爭執,喬托放棄說服後只能允許阿勞迪搜索彭哥列指環的下落,這畢竟也是家族的一大重要任務,不能夠閒置著什麼也不做。
「而且,失蹤的三個彭哥列指環也找回來了。」
「什麼?」綱吉驚得整個人差點沒跳起來,他瞪著阿勞迪,懷疑對方為什麼不早點告訴自己,「那、那是真的嗎?真的找回來了?而且三個全部都……」
「是啊。」阿勞迪慵懶地伸展著身軀,綱吉從背後輕擁住那精實的軀幹,將下巴置於對方的頸間,那動作讓阿勞迪微笑,隨後用溫柔的嗓音問,「你想看嗎?」
「想。」綱吉點點頭,對於這個好消息,以阿勞迪的個性說不定連喬托都還不知道。
綱吉著急等著,卻沒想到阿勞迪轉身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破爛的小木盒,外頭的鎖看起來輕輕一扯就能夠被破壞,但綱吉將盒蓋掀開,裡頭靜靜躺著絲毫沒有受損的三個指環,是彭哥列遺失已久的寶物,雲、霧、雷三個指環。
它們就好像還在等待著主人的到來,透著隱藏力量的微光。
不知道為什麼,當這三個指環出現在自己面前時,綱吉內心有相當複雜的感情湧上,胸口的灼熱難以言明,他垂著頭,眼淚突然滴落在雲之指環上,身體也微微顫抖。
不明白為什麼綱吉會突然哭泣的阿勞迪,皺起眉頭,但也沒有發聲,只是安靜地陪伴在一旁,直到綱吉拿起雲之指環,他的表情帶有懷念與欣慰。
「我以為拿回指環,是為了彭哥列的戰力,因為指環是彭哥列不可或缺的寶物,必須要歸還。」綱吉輕聲說,他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確實是這麼想的,為了彭哥列、為了喬托所以要找回指環,他這種想法出自於對喬托的感謝,「現在想想,找回指環,遠比殺死安布洛斯重要多了。」
雖然彭哥列並非他與夥伴們相遇的理由,卻是將他們連結起來的重要存在。
對喬托與彭哥列而言也同樣,彭哥列指環是象徵他們作為夥伴的信賴,是守護首領的信物,所以才賦予守護者強大的力量,正因為信賴,而不需恐懼夥伴會利用這份強大的力量來傷害彼此。
指環的存在會引來許多爭奪和殺戮,綱吉一直以為它是造就彭哥列血腥歷史的原因,是該被消滅的,直到現在才真正了解這份連結的重要意義,失去夥伴後,再次看到這些指環聚集到彭哥列,竟有種同伴們也一起回到身邊的想法——因為彭哥列指環具有超越時空傳承的能力,或許未來有一天,能把他的思念傳給身處未來的夥伴。
「這樣就聚齊了。」
「是啊,這樣就能夠舉行守護者的繼承儀式,阿勞迪和斯佩德也可以成為彭哥列的同伴。」
「斯佩德?」阿勞迪微微挑起眉,「他也是嗎?」
「啊…我不該洩漏這種未來的。」綱吉苦笑,在斯佩德還沒有同意前就這樣擅自認定,對斯佩德也不太好意思,「但我真的很期待那天,阿勞迪可以獲得雲之守護者稱號的日子,或許是我現在最期待的事情吧。」
「我以為你會最關心安布洛斯的去向。」
「我還是關心。但不知怎麼的,我突然覺得…不太重要了。」綱吉搖搖頭,這種心境轉變是很微妙的,他看著眼前的男人,此刻他所有的感情都放在對方身上,當綱吉決定不殺死安布洛斯的那一刻,或許也表示他可以從復仇的噩夢中解脫了,「所以,安布洛斯的下落……」
「目前還沒有更新的消息,但安德魯一派已經徹底被伊凡柯夫肅清,無法興風作浪。」
「那麼,想奪取彭哥列指環的人也都消失了。」
「伊凡柯夫對指環沒有興趣,特別是他認為這種不能使用的東西,對他而言沒有吸引力,但現在他很希望能夠與彭哥列建立良好的關係,這幾天,喬托那傢伙總是在跟他談。」
「哈哈,我覺得喬托會感興趣。」綱吉笑了,他能明確知道,伊凡柯夫是個好的領導者,當初誤會對方是仇人的事,現在想想有些可笑,綱吉必須慶幸自己沒有毀掉唯一能讓俄羅斯黑手黨與彭哥列交好的重要存在,「這麼說同盟是很有機會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能成為同盟。」
這麼一來,未來的惡劣狀況可能會改變,只要同盟不壞,那場戰爭就不會發生。
儘管未來還有很多不確定性,但至少是邁出了友好的一步。
「好奇怪,安德魯死了,我卻沒有任何快樂的感覺。」綱吉突然緩緩開口,述說著他內心最真實的感受,「我來到這個時代後一直想著要殺死援助安布洛斯以及利用他研究成果進行擴張的俄羅斯黑手黨人,明明我已經得到了我希望的結果,為什麼……」綱吉沉默了一會兒,彷彿喃喃自語地嘆息,「結果我還是誰也沒辦法殺死,面對就在我眼前無力掙扎的安布洛斯,一想到要殺人,手就抖個不停…阿勞迪,我很膽小嗎?」
「沒有必要為無法殺人這種事情感到愧疚。」阿勞迪的聲音很輕柔卻也平靜,那理性的話語卻給綱吉帶來些許安慰,「對於殺人的後果沒有任何覺悟,無法理解生命重量的人,我更厭惡。」
「所以我…並不是膽小,是嗎?」
「你是我見過最亂來的人。」阿勞迪這時笑了,揉亂了綱吉的髮,「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離鄉背井,執意離開自己的時空來到一個全然陌生世界,你的夥伴肯定知道你會做出這種事情吧。」
「所以他們才總叫我別輕舉妄動。」綱吉無奈地笑了。
綱吉抬起頭對上阿勞迪,將身體的重量依靠在對方身上,阿勞迪伸出雙手將他環住,雙唇輕貼,這平靜的時刻所帶來的溫暖讓綱吉許久地品嘗到幸福的想法,他以為自己不可能再有類似的感情,以為自己會為同伴的死亡愧疚一輩子…他緊抓住了阿勞迪的手腕,他不想要放開這雙手。
當阿勞迪輕巧地將他押入身後的被窩,綱吉凝視著眼前那對美麗的淺色雙眸,像是玻璃珠那樣透澈地反射自己的倒影,讓他能夠看清楚自己真實的模樣,不管是醜惡的、卑鄙的、懦弱的,與阿勞迪在一起的時光,讓他能夠面對自己懷抱的黑暗與恐懼,慢慢去擁抱這樣的自己。
綱吉環繞住對方的脖子,每當阿勞迪微笑時,綱吉就覺得自己的內心為之顫抖,灼熱湧入胸口。
「阿勞迪……」稍稍沙啞的嗓音,他們的額頭輕輕碰觸。
「等會兒可別逃跑了。」阿勞迪輕聲在綱吉耳邊說,綱吉只能臉紅著點了點頭。
深夜時分他還在桌前翻閱著成堆從各處基地收集而來的情報文件,部下們每天送進來的消息數量非常多,所回報的事情轉瞬即逝,一但拖延就會變得毫無意義,因此這幾個晚上他都會在安撫綱吉熟睡後又起身工作,為的就是能夠盡快找到有關安布洛斯躲藏處的蛛絲馬跡。
從薇絲卡那邊得到一列與安布洛斯交好或曾經與之有過連繫的名單,派出情報員潛伏在周邊,或許安布洛斯會與其中的某幾個人連繫,俄羅斯黑手黨正四處查訪、搜索他的下落,走投無路的他一定會想盡快找到願意助他藏身的組織。
阿勞迪感到稍為疲倦時,他轉頭過去看向在床上睡得正熟的那人,對方如此安詳的表情得來不易,阿勞迪曾想過若綱吉真的選擇復仇,殺死安布洛斯,以綱吉柔軟的內心,肯定會有一番痛苦與掙扎的時期,做為一個自認應該旁觀並接納綱吉所有決定的人,現在他必須坦承,慶幸那時候綱吉並沒有擊發那把由他交到綱吉手上的槍。
阿勞迪放下手邊的工作,站起身來到綱吉身邊,手指輕撫那消瘦的臉龐,俄羅斯這片土地終究是不太適合綱吉,雖然綱吉也不是養尊處優的小少爺,但畢竟沒有度過與阿勞迪這般顛沛流離的生活,對於阿勞迪來說,要定居在一個地方度過穩定生活都是種奢侈,儘管他也從未感到不好,畢竟不受拘束的生活並非沒有代價,他甘願付出那些代價。
但看著綱吉,阿勞迪竟有了想要長久待在某個地方,與對方安定生活的想法。
『安定』這個字眼,真是不適合自己。
在追回安布洛斯後,與彭哥列之間的契約也告一段落,當初進入彭哥列時喬托就答應過他若隨時感到無趣、目的不相合,或者單純想要離開,阿勞迪隨時都可以脫離家族,彭哥列雖然是黑手黨,卻也不會限制阿勞迪決定離開家族的行動。但綱吉的存在讓他對於正常人該有的生活有了一絲嚮往,或許,成為彭哥列的守護者也不錯,這樣一來就能夠待在綱吉希望守護的這個家族中。
正當他思考著是不是該放下手邊的工作好好闔眼睡一會兒,外頭響起幾聲輕敲。
阿勞迪看見部下神色謹慎地站在門前,遞上一個稍顯破舊的懷錶,幸好並沒有損壞得很嚴重。
「我們終於找到了,您說的就是這個吧。」
「是啊。」阿勞迪露出一抹微笑,部下對於指揮官難得露出的笑容很是震驚,所有人都說他們的長官在成為彭哥列一員後有了明顯的變化,許多人都不相信的,如今親眼所見也無法否認,「這種重要的東西可不能夠丟了。」
聽部下說,綱吉的懷錶掉落在安布洛斯的地底基地的密道中。
是當初綱吉逃脫牢房時與對方進行打鬥中弄丟的,這裡面有著屬於未來的秘密,儘管阿勞迪也不太清楚該怎麼使用,但對綱吉來說肯定是有重大意義的存在,綱吉這幾天並沒有索要這個懷錶,恐怕是還不曉得自己弄丟了吧,他畢竟是大病初癒。
阿勞迪將懷錶輕輕放在綱吉身旁的小桌上,睡醒後就會看見。
部下在旁親眼目睹這一幕,深深感受到澤田綱吉對於他們這位不苟言笑的上司而言有著多麼特殊的意義,不清楚澤田綱吉是否明白阿勞迪在這段時間裡,透過能掌握的部隊與力量做了多少事情,其中有許多阿勞迪過去絕對不會動用部隊去做的事,但阿勞迪似乎並沒有打算對綱吉說明。
「指揮官,還有一件緊急的事件報告,迪倫要我務必親自傳達給您,他們已經擅自作主盯住那個地方,只等您下指示。」接著部下又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阿勞迪的表情轉為一種壓抑殺意的冰冷,他瞥了一眼綱吉安睡的臉龐,隨後轉向部下點點頭。
「走吧。」
門縫透出的光線慢慢變窄,讓房間的最後一絲光線也回歸於黑暗。
房間內仍然有著綱吉平穩的呼吸聲,而阿勞迪與部下的腳步快速遠離了那扇門。
在狹小凌亂的酒館中滿是買醉的人,這裡什麼樣的人都有,從逃犯到政要,有著隱密需求的人來到這裡可以掩人耳目,同時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在昏暗的光線之下他躡手躡腳鑽入最裡面的小房間,他左右張望確認沒有任何人看見他的身影,他現在必須小心翼翼,如今追捕他的人來頭不小,要是被人發現,很可能有一些貪心之徒將他抓了送去俄羅斯黑手黨領賞。
他走進酒館後方的隱密房間,裡頭有一個男人等待著他,男人身後站著幾個身材魁武的部下。
光線昏暗的房間中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臉,儘管明白對方不是什麼善類,但只要是能給予他一條活路的存在,他都願意靠攏過去,現在他想盡辦法要逃離俄羅斯,對方有能力將他送出這個國家,作為交換,他必須將手中一部分研究的成果無條件給予對方。
「東西帶來了嗎?」男人問,聲音帶著質疑,「你就是安布洛斯本人?要怎麼證明你就是那個傳聞中的傢伙?」
「沒辦法,你只能夠相信我……但我給你的東西絕對會有很大的利益,之前有很多人都希望從我這邊拿到,俄羅斯黑手黨的前幹部安德魯一直都想要這個祕密……但我沒有給他……」
事實上,安布洛斯掌握了一些如何讓非血緣者使用彭哥列指環的技術,透過一些消耗生命力的殘酷方式,甚至可以得到比原本正常使用彭哥列指環更強大的力量,那種爆發性的力量可以殲滅敵人,讓他懷疑這種指環為何會存在於彭哥列家族,只可惜他沒能夠從澤田綱吉身上取得如何使用火焰的資料。除此之外,他還有多年累積的其他研究的資料,男人想要關於俄羅斯政府曾千方百計想摧毀的那部分資料,他也都準備好了。
「所以你是反叛了你的主人?我憑什麼相信你這種人。」
「我、我總必須留道保險——安德魯不是個守信的人,要是我全都告訴他,他會殺了我——」
「我知道了。」男人沒耐心地打斷安布洛斯的話,「那麼這一次你應該老實把這些成果交出來,否則我無法保證你能夠走出這道門,更別說要離開這個國家。」
「只要你可以讓我從俄羅斯黑手黨的追蹤下逃脫,保證我的安全……」
「當然,我可以做到。」男人讓一個部下上前,安布洛斯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將他身上一把鑰匙拿出來,丟到對方手上。
「這東西我藏在一棟破公寓裡面,沒人會注意到,地址我也可以給你,但你要先把我送出去。」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男人冷淡的聲音讓安布洛斯咬牙切齒,「我也可以在這裡殺掉你,如果你真的想要獲救,就該全盤托出,沒有必要用這些小手段。」
對方給予的壓力讓安布洛斯無法繼續討價還價,他只好將藏東西的地址告訴了眼前的男人,男人吩咐兩個部下帶著鑰匙前往確認,而這段難熬的期間,安布洛斯就只能待在這個房間中等待。
至少過了一個小時以上,兩個部下才回來報告。
看來裡面的東西是真的。
「提阿默老大,這下你總該相信我了吧!」安布洛斯說,他急著想要逃離這片土地,而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與俄羅斯黑手黨敵對的組織,雖然他們的勢力不比俄羅斯黑手黨,還是來自於外地的派系,但依靠他們是可以順利逃離俄羅斯的,「請盡快讓我離開,我可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站起身。
安布洛斯本以為事情有了轉機正感到高興,但當對方逐漸靠近並使得那張臉在昏暗燈光下轉為清晰後,安布洛斯驚恐地瞪大雙眼,還來不及喊出什麼,一聲槍響,安布洛斯便倒地不起,外頭吵鬧聲蓋過了槍聲,沒人察覺這個房間發生的事情。
「指揮官,我們還沒有完全確認那些資料的真偽,萬一……」
「沒關係,我認為他這次說的是真的,因為他已經被逼入絕境,逃離這個地方代表他必須丟下多年的研究成果,沒有必要繼續撒謊。」阿勞迪冷酷地說,表情平靜而無情,「何況,就算他打算欺騙,像他這種謹慎的人不會將東西藏在可能被人發現的地方,肯定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死了,就更沒有人會發現。」
「但那些資料我們是不是要移出來……」
「放火燒了吧。」阿勞迪輕描淡寫地說,部下們面面相覷,「怎麼了?」
「安布洛斯所做的那些研究資料或許會有用,您不看一下嗎?或許、或許裡面有重大的——」很難想像他們的指揮官會下如此倉促的決定,那些重要的研究成果雖說危險,但應該也具有很大的利用價值,否則不會有黑手黨爭先恐後地想取得,這次他們盯上的提阿默也是其中之一,他們只是先下手為強控制住這會面,由阿勞迪取代提阿默前來見安布洛斯,才能設下這個陷阱。
「沒有必要。」阿勞迪低哼一聲,他知道部下們的想法,追蹤這個男人如此久的時間,自然而然都會認為不該浪費那些好不容易找回來的資料,「有些東西還是埋藏在深淵更好,透過扭曲的方式得到強大的力量不過是一種滑稽的掙扎,別被那種東西迷惑了。」
他不是沒有想過要研究安布洛斯留下的資料,但一想到綱吉那個時代發生的事情,突然覺得這是種危險的舉動,彭哥列如果吸納了這種技術,難保不會走上偏斜的道路,勢力過度膨脹,也許會對於綱吉所在的未來產生影響,阿勞迪不想有任何風險。
他能夠為綱吉做的,只有這樣。
不管綱吉是否要回到原本的時代,阿勞迪都期待他所愛的人不再因為未來發生的悲劇而流淚。
部下們明白阿勞迪的指示後,只能夠按照他的吩咐將那個地方徹底燒毀,安布洛斯也在那場火中一起焚燒殆盡,連同數年來所有沉積的研究資料全部都清空。直到聽見他們將所有交代的事項都完成妥當,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們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還多留了一天,阿勞迪這才滿意並且動身回程,當他返回俄羅斯黑手黨的暫居地時,已經是四天後。
阿勞迪在清晨時分踏進房門時,很意外的,綱吉竟用他離開時幾乎一模一樣的姿勢在床上熟睡,只是他的身邊多了阿勞迪常穿戴的手套,就這樣抓在綱吉的手中,或許是有些不安吧,連續幾天沒有見到阿勞迪返回,被要求必須靜養休息的綱吉,難耐寂寞。
阿勞迪在床邊坐下,彷彿是感覺到阿勞迪會在今天早晨回來一般,綱吉緩緩睜開帶著睏意的雙眼,眼底映入彷彿灑落著晨光的淺色金髮、英俊而溫柔的微笑,他確認是阿勞迪回來後並沒有顯露吃驚,只是伸出手輕輕拉住阿勞迪的手腕,阿勞迪的指尖碰觸綱吉的臉頰,綱吉便滿意地微笑。
「你回來啦?」
「你看起來好很多,差不多都恢復了吧。」
「好得不得了。」綱吉輕聲嘆息,但是喬托卻堅持他至少休息到阿勞迪回來,「喬托說我們差不多該離開俄羅斯了,友好的盟約已經談妥,沒有必要繼續留著。」
「是嗎?」阿勞迪想,不愧是喬托,通常兩個家族的盟約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經常會有許多必須妥協或退讓的條件,但喬托很擅長這種談判,所以才花了幾天就已經和伊凡柯夫簽訂下同盟協議,兩方也沒有太多磨擦,「你想回去彭哥列了?」
「是啊,西西里溫暖多了,這裡好冷…我不適應。」綱吉笑了出來,很奇妙的是,他現在想回去的地方竟會是西西里島上的彭哥列本部,而不是那個他曾經日思夜夢的日本老家,他自然還是想念他的朋友、他的親人們,但這種感覺很微妙……他在這個時代有了無法割捨的歸屬,是他認為如今的自己應該回去的地方。
「阿勞迪會跟我們一起回去吧。」綱吉突然有些擔憂,他不曉得阿勞迪真正的心意如何,當初會加入彭哥列並且執行任務,是因為阿勞迪需要一個庇護的所在,逃離德國軍部,如今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如果阿勞迪要去其他的地方,我……」
阿勞迪不在的時候,綱吉仔細考慮過,若阿勞迪說要離開彭哥列,那麼他或許也必須下決定跟隨阿勞迪,他自然不會說要與喬托他們分離,但他做好了心理準備可能需要隔一段時間才能見喬托他們一次,喬托肯定會很不喜歡這種決定。
「我也想回去。」但阿勞迪甚至連想都沒想便說,看見綱吉驚訝的表情,他忍不住微笑,「怎麼?你認為我會離開彭哥列?」
「阿勞迪……」綱吉開心地抱住他,「太好了,你願意加入彭哥列。」
「我想,彭哥列大概不會讓我覺得無趣吧,何況你也在那個地方。」阿勞迪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懷抱著渴望進入哪個組織,他成為情報組織的頭領時,只是因為自己適合這個工作,比起安逸的生活他選擇有危險性的生活方式,但進入彭哥列的感覺卻與那截然不同——他竟有了期待,也許他在彭哥列所做的事情會影響他在意的人,為此,他想進入那個家族。
「不過,你不想回去原本時空了嗎?」
「要說不想…大概沒辦法不想吧。」綱吉的眼中浮現一絲寂寞,「我終究會想念他們,可是我決定好了,要留在這個時空,」其實綱吉也明白,他要回到原本的時空幾乎是不可能的,當初正一就已經告訴過他風險,他很可能會無法回到原本的時代,畢竟這不像是未來之戰時去到科技更發達的十年後,回到過去,也意味著沒有任何科技能將綱吉帶回,「但我並不是因為沒辦法回去才決定不回去的,我不想失去阿勞迪,我想…待在這裡,這麼說可能有點自私吧。」
綱吉靦腆地說,他注視阿勞迪的雙眼,他喜歡對方眼中那抹強韌的光芒,讓他感覺自己的意志也變得更加堅定,在那場戰亂崩潰而混亂的心志因為阿勞迪而逐漸修復,他曾經覺得自己如此脆弱、無力,無法改變任何事情、無法做出正確的決定、無法扭轉戰局,一切的過錯都出在自己身上,但他已經不再那麼想了。
「對了,阿勞迪!」綱吉這時突然興高采烈地說,「有個好消息我沒有跟你說,在你離開的時候……我確認了一下手邊的東西,然後我發現這個。」綱吉打開自己的懷錶,但阿勞迪很懷疑那是不是綱吉之前擁有的懷錶,在他印象中綱吉的懷錶非常破爛,四處都是燒焦的痕跡,現在卻閃耀著光輝,哪裡也沒有損傷。
綱吉打開懷錶,展開裡面放著的照片。
上面所有的家族成員沒有被燒焦而看不清臉龐的,有一些人確實長得與G、納克爾以及阿勞迪很像,綱吉珍惜地用指尖摸過那張照片,那成了一張完好無缺的照片。
「它某個時間就變這樣了,我不知道原因。」綱吉說,但他相信這代表著好事,「而且我確認過懷錶中的資料,哪裡都沒有安布洛斯的紀錄,俄羅斯黑手黨跟彭哥列成為異地盟友,似乎在未來也相安無事。」綱吉看見里包恩曾經給他的安布洛斯的資料,變成記載安布洛斯失蹤且研究成果下落不明的消息,綱吉意識到也許未來發生了重大的變化,經歷戰亂而被燒毀的照片恢復,代表著那場災難不復存在。
他沒有告訴阿勞迪這些細節,不想讓阿勞迪擔憂,但他懷著樂觀看待這些變化。
這也是為什麼他現在可以跟阿勞迪討論回到彭哥列並留在這個時代的事情,只要自己的夥伴沒事,他來到這個時代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他終於可以遵從自己的心意,選擇自己想要的未來。
「阿勞迪這幾天去了哪裡?」綱吉轉頭問,部下們都不知道阿勞迪的行蹤,「難道是去找安布洛斯的下落嗎?結果有任何消息嗎?」
「不,沒有找到。」阿勞迪回答,一向厭惡說謊的他竟也說了這樣的謊言,「但他肯定無法做什麼事情了,伊凡柯夫將通緝他的消息傳到俄羅斯所有角落,他無法逃跑,所以,你不需要再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嗯,我也是這麼覺得。」綱吉輕聲嘆息。
那個男人已經不在人世,沒有必要讓綱吉知道。
綱吉最終沒有選擇殺死安布洛斯為同伴復仇,所以沒有必要背負安布洛斯死亡的罪惡感。
阿勞迪認為綱吉還是這副無憂無慮的模樣更適合他,讓他想起他們初次見面時,綱吉尚未有痛苦記憶的那段時光,綱吉的笑容正是吸引阿勞迪的最大理由,也是讓他從只是埋頭於工作而毫無色彩的生活中獲得喜悅的開始。
彭哥列經歷了一場混亂,事發的狀況不是很清楚,因為所有人感覺都彷彿經歷過一場大事故,但沒有人想得起那場事故的經過,包括雲雀、骸在內這些本來不常待在彭哥列本部的守護者都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身在西西里的原因,眾人醒過來時發現他們各自分散,身上完好無缺,好不容易將大多數的部隊、幹部都聚集起來後,才發現首領不見了蹤影。
彭哥列的基地並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絲毫遭人破壞或入侵的跡象,周邊的城市一如往常過著平靜的生活,一切安然無恙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只有首領室空無一人,這讓里包恩立刻派出搜索隊四處尋找打探,想知道首領的下落,但經歷一周卻毫無收穫。
獄寺和山本回到日本打聽消息,但奈奈和家光也沒有自己兒子的下落。
對於澤田綱吉突然的失蹤,眾人實在無法接受。
『你們先回西西里一趟吧。』某一天,里包恩突然告知留在日本搜索的兩人,要他們回去,『雲雀找到了一些東西,和蠢綱有關的,你們親眼看見才會明白。』
里包恩在電話中語帶保留,發現了什麼令人意外的東西,但山本和獄寺不明白,若是找到了綱吉的下落,為什麼不讓綱吉直接出面。
他們立刻回到西西里的彭哥列本部,但從本部的狀況看起來,首領並沒有回來,這讓獄寺特別不耐煩,對他而言找到綱吉才是第一要務,不管什麼重要的發現都比不上綱吉的安危,但里包恩告訴他只要親眼看見就不會再多加抱怨,他只好跟著里包恩。
「你的意思是,找到十代首領留下的信嗎?」
獄寺很訝異,如果綱吉能夠留下書信,為什麼避不見面,這讓他無法理解,「在哪裡?十代首領現在又在什麼地方?他安全嗎?還是那是勒索信?」
「這個我很難說明。」里包恩冷冷轉頭看他們,他不願意講明白是因為他知道若兩人沒有親眼見到證據,不可能相信他說的話,就連里包恩自己都還有些懷疑,「你們還是自己看吧。」
推開門後,他們來到一間辦公室,雲雀就在裡面等著,表情冷靜,里包恩朝他點點頭,在房間內最顯眼的就是一個巨大鐵塊似的櫃子,上頭有個奇怪的凹槽,似乎必須嵌入鑰匙後才能打開那道門鎖。
「這是什麼?這和阿綱的失蹤有關嗎?」山本問,但雲雀沒有說話。
當山本和獄寺兩人都充滿好奇地望著那東西時,雲雀的指環竄起雲之炎,然後放入凹槽中,竟能夠吻合,沒過多久鐵櫃便緩緩敞開,里包恩將裡面的東西拿出來後遞給獄寺。
「自己看吧。」里包恩也懶得說,他當初看見時也懷疑過自己的眼睛,但這千真萬確,「這是初代彭哥列時期,雲之守護者的彭哥列分支基地寄送到彭哥列的信件,由於雲之守護者當時身兼彭哥列的顧問,所以有獨立的基地組織以及情報部門,勢力龐大,有些資料就一直存放在歷任首領的繼承資料中,很少人去翻閱……最近九代首領為了搬離老家才通知顧問部門查看過去顧問留存的資料,偶然發現的。」
一切只是個偶然,本來顧問組織只是在清理這些陳舊的資料,希望可以歸檔整理。
卻發現這個鐵櫃,既然是屬於顧問組織的東西,只好請現任雲之守護者使用火焰來解鎖,沒想到竟能發現綱吉留下來的蛛絲馬跡。
「這、這怎麼可能——」
獄寺會驚呼出聲不是為別的,而是他認出綱吉的筆跡,山本也搶去幾封表情嚴肅地讀著,在那些信件中很大多數都是出自綱吉之手,有些是關於家族決策,但也有些近似於家書的存在,在那個時代的綱吉與喬托就如同關係親密的兄弟般,對喬托報告他待在顧問組織中的大小事。
『……看著彭哥列的變化,我覺得我未來的夥伴應該都平安無事了,我想這樣相信著,我很慶幸自己來到這個時代……』
看到這段文字的時候,獄寺腦海中有了一些想法,他知道里包恩肯定也和他想的一樣,儘管他不願意接受這種事實,但這絕對不是剛巧有一個同名同性的人出現在初代彭哥列時期,而是那個人就是他們所知道的澤田綱吉本人。
「十代首領他去了那個時代…沒辦法回來嗎?」
「看起來他定居在那個地方,過得還不錯。」里包恩回答,他壓低帽子,心情雖然有些複雜但至少比起完全不知道綱吉的下落來得好些,「這一切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讓蠢綱回到過去,從信中的消息判斷……他改變了一些事情,大概是我們這個時代發生的災難吧,改變了,所以我們並沒有那些記憶,只有他知道。」
「我們沒有辦法把阿綱帶回來嗎?」山本問。
「目前沒有方法。」里包恩回答,他詢問過正一和斯帕納,但這畢竟不是短短十年的時光,何況是回到過去的世界,就連白蘭手上最尖端的科技都難以插手,「而且我不認為蠢綱他打算回來,他…」儘管里包恩不知道該不該這麼說,但他認為眾人應該接受這現實,「…他選擇留在那個地方,作為彭哥列的一員,從那些信就可以知道他有多努力適應那個時代,我們如果去見他,他或許也會覺得困擾吧。」
里包恩忍不住嘆息,他所知道的綱吉對於黑手黨一向是不甘不願的,儘管成為首領,卻還是常常煩惱黑手黨的事務與決策,他不是真的想成為一個黑手黨,但如果仔細看那些信件,就會發現綱吉的想法不同了,雖然終身只是一個彭哥列的幹部,對顧問組織卻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里包恩和雲雀撇下還在困惑與徬徨的兩人,他們是綱吉最好的朋友,自然會有一段時間的失落與無法接受的感情,但最終也是會釋懷的,畢竟是綱吉的選擇,他們必定能夠理解。
雲之守護者,阿勞迪。
那個人才是關鍵,綱吉會到分支部去支援顧問組織,其實就是為了這個男人,不管他們是什麼樣的關係,肯定都是非常親密且互相信賴的存在。
「你不會感覺有些失望嗎?」里包恩這時候問旁邊的雲雀,雲雀冷冷看他。
「為什麼?」他絲毫沒有感覺一般,甚至讓人懷疑他是否對綱吉毫無感情,但里包恩知道澤田綱吉對雲雀來說也是唯一的大空,是重要的人,「他看起來不需要人擔心。」
「說的也是,那傢伙…好像成長了一點,至少在信裡看來是這樣。」
「只是無法見面罷了,沒什麼大不了。」雲雀的那句話讓里包恩愣了一下。
「那不是問題嗎?」
「不。」雲雀嘴角的微笑中帶著一絲溫柔,大概同樣身為雲之守護者,他有點明白阿勞迪的想法,若綱吉選擇回到這個時代,阿勞迪大概也會和他有同樣的感覺,「那傢伙並沒有消失。」
那段他們曾經相處、並肩作戰的時光是存在的,光是這樣就足夠了。
只要能夠知道重要之人還能露出笑容,並且選擇貫徹自己的意志,雲雀便沒有絲毫怨言,對雲雀而言沒有什麼比自己的意志與信念更強大、更重要,只要綱吉也是那樣,綱吉找到他認為最重要的事物並選擇保護它,不為任何外在因素動搖,那麼雲雀就會守護這樣的想法,守護大空的意志、確保他能走在坦然的道路上,這也是身為雲之守護者對於他的大空所懷抱的唯一期望。
「綱吉,有必要那麼急著過去嗎?」
當喬托用有些為難的表情望著他時,綱吉很難說自己沒有一絲心軟,但他知道這件事情並不會被改變,畢竟他仔細想過,就算短暫期間住在彭哥列,像以往這樣與喬托他們生活,他肯定會思念在分部工作的阿勞迪,也會擔憂。
「喬托最近也需要人協助穩定分部的地盤,所以才把阿勞迪派去的,不是嗎?」綱吉說,彭哥列稍微擴大了版圖,所以顧問組織順勢就獨立出去,當然很大的原因也是阿勞迪不喜歡太多人群聚的關係,加上情報部門需要有獨立處理機密情報的空間,「我也可以幫上忙,所以讓我去吧。」
「儘管如此,我還是不希望你遠離我的視線,不管多久,我似乎都無法將你完全放心地交給那傢伙。」喬托也知道自己這是杞人憂天,綱吉並非小孩子了,他也不該這樣依賴著綱吉,他對於綱吉一直有種無法割捨的情感,當然不願意綱吉就這樣被阿勞迪搶走,「但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話,所以……好吧,我同意你過去。」
綱吉開心地在桌子下握緊拳頭,小心翼翼不敢喊出聲,畢竟他不想惹得喬托不快。
「喬托,」綱吉湊上前,唇在喬托臉頰上輕碰了一下,「謝謝你。」
喬托有些無奈,但他也確實需要更多力量來協助他穩定家族,最近彭哥列增加不少成員,包含阿勞迪在內,斯佩徳與埃林娜也成為了家族的一員,阿勞迪成為雲之守護者,斯佩徳成為霧之守護者,現在就只剩下雷之指環空缺著,但這給予他們家族更強大的力量,先不論阿勞迪本身的情報組織的能力以及眾多的部下,斯佩徳的幻術也是不可多得的存在,這也使彭哥列聲勢壯大,伴隨而來的敵人也可能會增加,擴張地盤是無法控制下的結果,畢竟人多了,就需要更多的地盤來安置這些人,也要清掃一些不安分的小組織。
在這個狀況下,獨立出去的阿勞迪以及其帶領的情報、顧問組織,就成了擴張地盤的佈署之一,阿勞迪的組織龐大,所以這對他而言得心應手,也幾乎難有人與他匹敵,獲得雲之指環後,阿勞迪的戰鬥力更成為守護者中最強大的一員。
「那麼,喬托,我走囉。」綱吉對他說著。
喬托抬起頭來,看著綱吉在門口朝他揮手的身影,他起身上前去輕輕擁住綱吉。
綱吉有些吃驚,因為這其實不是什麼太正式的離別,說實話他一周還是可以回來一次的,畢竟路途說遠也沒有那麼遠,但喬托好像真的很不捨,搞得他有些尷尬。
「你選擇留在這個時空,真的太好了。」
「喬托……」綱吉露出微笑,他不知道喬托原來也這麼多愁善感,喬托是第一個看出他不屬於這個時空的人,喬托幫他隱瞞秘密,也是知道他所有心事的人,當初來到這個陌生的環境,若不是喬托接納他,他可能早就橫死街頭,「我才是,我很高興能夠遇見你們並且待在這裡。」
「我希望你不會後悔,不,作為彭哥列首領,我會盡力讓這個時代不使你感到後悔。」
「嗯,我很期待呢。」
綱吉告別喬托後走到彭哥列的後院,這裡他非常熟悉了,比起俄羅斯來說溫暖的西西里讓人感覺舒適,陽光灑落在身上的暖意使他昏昏欲睡,他之後要去到一個新的地方,可能沒辦法如此悠閒,但他心底也期待著能夠有什麼樣新的遭遇,他內心充滿了騷動的情緒。
「綱吉。」那個聲音喊他,他看見阿勞迪站在樹下等他。
枝葉間透下的光點在那修長的美麗身影上輕晃,綱吉想起第一次阿勞迪來到這個庭院與他聊天,然後帶他偷跑出彭哥列的那一刻,那時候他總是照著喬托的指示生活、按著喬托的安排乖乖待著,是阿勞迪打破了他那種必須不給其他人添麻煩的軟弱觀念,讓他產生有些叛逆的想法,第一次照著自己的意思踏出彭哥列的保護網,讓他漸漸回想起真正的自己以及來到這個時代的理由——這裡有著他喜歡上阿勞迪的重要記憶。
「談好了?」阿勞迪問,他看綱吉一臉輕鬆便知道了結果,「那傢伙還是老樣子難纏。」
「別這樣說,喬托只是不安心而已,但身為首領他比誰都更厲害。」
「你如果待在本部,或許會有更好的發展吧,你已經確定要跟我離開了?」阿勞迪再次問,當然他希望綱吉可以跟著他,但他也不會因此就否決綱吉的未來,綱吉如果留在本部,或許可以成為更高的幹部,「在我那邊,工作會很辛苦。」
「我知道。」綱吉聳聳肩,看來不太在意,「沒問題的,我可以幫上你的忙,這是我想要的。」
阿勞迪露出平靜且溫柔的微笑,他的手指滑過綱吉的臉。
曖昧的氣息吹撫在綱吉的頸邊,他們靠得很近,雙唇輕柔碰觸,那修長的手指撫摸著綱吉的髮尾,兩人身體緊靠在一起的感覺讓綱吉全身都變得無比溫暖,似乎能夠融化在這份溫度之中。
「阿勞迪…你也希望我留在這裡吧。」綱吉有些不安,擔憂阿勞迪會不會其實嫌他多餘,「雖然我可能會給你帶來一些麻煩…我畢竟不是情報人員…還需要學習…」
「我愛你,」阿勞迪這時輕聲說,低下頭親吻綱吉的手指,綱吉呆愣著,不敢相信他會聽見這字句從如此冰冷的阿勞迪口中說出,「至於你的麻煩,我全部都會負起責任的,像之前那樣。」
聽到那句話,綱吉笑了出來。
當他牽起對方的手時,感覺到暖意流淌於他們兩人的體內,踏出彭哥列的大門後,綱吉曾經感覺閉塞的視野變得開闊,曾經以為不屬於自己的這個時代,讓他感到親近,他知道自己是屬於這個地方的人,他知道阿勞迪會在身邊,當他踏出腳步,感覺自己可以到達一個無法預知的未來。
FIN
作者廢話:
可能還是會有很多讀者覺得綱吉不能回去很可惜吧哈哈。
不過這篇其實從綱吉來到這個時代後,就注定是回不去的,所謂有失有得,現實中不可能有所有都美好的,既然想改變什麼就勢必要付出一些代價。因為正一不是用一般手法把他送來,所以綱吉的一切就是為了復仇、為了改變,然後他的任務就結束了,甚至覺得自己為此犧牲、死了也沒關係,當初他的想法就是如此陰暗。
所以最後還是要強調綱吉的心境變化。
從只有單一目的,而且是很黑暗的要殺死某個人來拯救同伴這樣的想法,綱吉因為這個時代與人相處而產生了多餘的情感,阿勞迪的出現真的很重要,是阿勞迪讓綱吉踏出彭哥列,否則他會一直都待在保護圈內,可能一直不知道自己來這個時代的目的,同時又找不到歸屬感(綱吉當初會對喬托百依百順,就是他害怕喬托不要他,沒有歸屬感的關係)。
找回自己,然後克服自己的心魔,最後在這個地方重新找到重要的事物。
綱吉才能真正在這個時代過得好,這才是最重要的。
阿勞迪給予綱吉的信任是使他成長的重要因素啊~
總之很高興我又完結一篇啦!
連載好不容易都快更完了,我才能來開新篇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