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下著大雨的日子,他倒在濕滑的土地上,雨水從額頭一路滑下兩頰,他不禁思考著自己身在此處的原因,剛剛經歷的一切非常不真實,他差點被一輛車輾過,彷彿上個時代才會出現的骨董車安靜停靠在一邊,或許他們也在思考突然倒在路中央的這個人究竟是個瘋子還是傷心欲絕。
車子內坐著一名看來脾氣溫和的老紳士,儘管帽子遮住了部分容貌,但綱吉仍然能看見那雙橙色眼睛,像是黑夜中一道溫暖的火光,但從頭到尾對方的視線都微妙地偏了些許,沒與綱吉對上。
「孩子,你哪裡來的?羅西說你突然出現在路中央。」
估計羅西是那名司機吧,綱吉很感謝對方發現得早,否則自己可能早已命喪於此,但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出現,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但綱吉知道這並不是他熟悉的世界,不是他該存在的時空。
「大概…來自未來吧。」
當綱吉這麼說後,本以為會遭遇一頓嘲笑,老紳士卻因為這個答案沉默片刻,接著露出淺淺的笑意,沒有繼續追問更多。
為了在這個時代謀一個短期居所,綱吉接受老紳士的好意暫時在他的住所工作,並發現對方竟住在一間低調而美麗的日式房子,種著櫻花的庭園裡還有各種奇花異草,被打理得十分精緻,不少人在這裡工作,有外國人也有日本人,一看就知道對方過著衣食不缺的富裕生活,並且頗有地位。
綱吉很快注意到這位和藹的老紳士眼睛已經幾乎看不見了,儘管還能分辨色彩,卻無法看清。這名長者身邊的人都非常敬重他,甚至綱吉感覺這份敬重中還帶有一絲畏懼,讓這名住在日本的外國人充滿了神秘感。
「那是因為我曾經做過的工作,有一些虛名。」老紳士笑著解釋,彷彿看穿了綱吉的疑惑,綱吉懷疑對方是不是其實還能看得見他的表情,「我移居日本好些日子了,早已經不管那邊的事務,但過往人生終究會留下一些東西。」
「您從哪裡移居來日本的呢?」
「西西里,你聽說過這個島嗎?」對方問,綱吉點點頭,但恐怕在這個資訊不流通的時代知道的人並不算多,「我曾經是那座島上一個默默無名的黑手黨首領,希望你不會因此感到害怕,叫我喬托吧。」
綱吉無法描述當下的心情,看著眼前的老紳士脫下帽子,那張臉仍能窺見當年英俊無比的容貌,曾經如陽光般的金髮化為銀白後卻仍精心修整,淺色的眼眸散發睿智與平靜的柔光,優雅的微笑和綱吉看過無數次的夢境重合,對方就站在自己眼前,年事已高卻絲毫不減身為初代首領的威嚴。
直到此刻,綱吉才明白自己掉落在初代首領的晚年時空。
這發現令他震驚不已,腦袋裝滿各種疑問。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綱吉在對方進房前,接過那刻著彭哥列家族徽章的手杖,他突然變得有點緊張,腦袋飛快運轉著深怕會被對方看出自己最細小的謊言。情急之下,腦內唯一浮現的是他好朋友的名字,想著暫時借用一下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問題,幸好喬托並沒有任何疑問地接受了。
「獄寺先生,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喬托說,微啞的嗓音帶上一絲懷念,「如果你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暫時待在這裡照顧我的起居吧,年紀大了,有些事情需要人幫忙,作為報答,我提供給你住處。」
***
「你總是喜歡那些新奇事物,召攬一些奇怪的人。」熟悉的老朋友經常這樣說,好像我是個品味獨特的怪胎,但我無法否認某些評價是正確的,「平常深思熟慮的你,有時候會突然做出不像個首領該有的決定。」
「你是指我帶回來的那個人?他無家可歸,我應該讓他繼續流落街頭嗎?」
「他足夠奇怪了。」G苦笑,但他的表情並不反對,「你去年招攬斯佩德的時候,我就反對過,但我猜你這次也不會聽。」
「時代變動得很快,納入不同身分立場的夥伴也能夠幫助彭哥列跟隨社會變化,」我想對於那個時代而言,這些想法是不被理解的,黑手黨中為了守護他們的名譽而不願意改變的人更多,但我對彭哥列有不同的期待,「守舊者或固守地位的人會被淘汰。」
「他叫什麼名字?」
「我還沒問。」我聳聳肩,G立刻擺出無奈的臉。
我並不著急,想起初次見到那傢伙時,一副早已經認識我的熟悉表情,對彭哥烈也並非一無所知,直覺告訴我他隱藏了一些事情,但這更引發我的好奇心,我就是無法將他置於街頭不顧,要說原因,那是非常簡單的。
「他的眼睛很清澈,不像是個騙子。」
「就因為這樣?」
我點點頭,並沒有打算理會家族內任何人的抗議或者質疑,我是首領,既然是首領就能夠帶回任何我感興趣的人,而當那個人注視我時,我感覺到一種無法言說的溫暖,來自直覺、來自血液,或者其他更虛幻的某種東西。
我想多看他幾眼,讓他在身邊待著,這理由夠充分了。
***
綱吉開始幫著喬托打理生活起居的同時,也一邊漫無目的尋找著回家的方式。在這裡的工作一點也不繁重,更沒有困難的事情,喬托本來就不是個喜歡刁難的老頭兒,比較讓綱吉感覺吃力的工作頂多是替喬托念出那些艱澀的書籍,因為他完全不理解書裡的內容有什麼有趣,但他很樂意幫助眼睛不好的喬托做這件事情,偶爾喬托看綱吉無聊還會邀他喝茶吃點心。
喬托每日的作息很規律,除了偶爾會有朋友、部屬來探望他,或者突然想外出散心,其他時間都過著十分清幽的隱居生活。
說實話,綱吉覺得喬托的外表看起來沒有他實際歲數那麼大,當他知道對方的年紀時,驚愕得闔不上嘴,喬托早已意料到綱吉的反應,大笑出聲。
「我可能就是看起來不老吧,那個人總是這麼說。」
「是指已經離世的那一位?」
喬托點點頭,他的表情並沒有太多遺憾。
喬托曾經有一名陪伴他許久的伴侶——綱吉只知道這樣——他不敢探聽太多以免提起任何不該提起的憂傷話題,羅西私下曾悄悄告訴綱吉他們撞見綱吉的那天,正好參加完那一位的告別式,綱吉實在很難想像這件事情,因為那一天喬托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悲傷或寂寞,一如往常平靜溫和,甚至讓綱吉覺得對方有些冷酷,只是自那之後,喬托偶爾會陷入深思,獨自一人發呆。
綱吉非常好奇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時代。
這是彭哥列發展得非常平緩而且穩定成長的階段,沒有太多的衝突,他們身在日本更不用說有多和平,在這裡他的火焰、他的知識都派不上用場,只能偶爾跟喬托聊天、做些家事。
綱吉擅自作主地希望喬托的晚年是幸福而不孤單的,畢竟是他一直仰慕的彭哥列初代首領,但綱吉發現這些事情用不著他擔心,喬托的人望不僅僅對西西里島的彭哥列人有影響,連日本這住所周邊的居民、政商也都敬重他,隨著綱吉在對方身邊待上一個月後,就越來越明白喬托所謂的隱居是指不浮出表面做些顯眼的事情,卻也還是持續影響著某些事情的運作。
「每天都有很多人來拜訪,沒有時間覺得傷感。」又一次,好像知曉綱吉內心的疑問般,喬托回答了他的困惑,「雖然有一些人不請自來。」
「您其實不想見他們?」
「我有其他想見的人。」喬托彎起淺淺的微笑,伸出手輕輕撫上綱吉的劉海,沿著臉的輪廓緩緩往下,似乎在摸索、想像著綱吉的模樣,最終喬托搖搖頭,「但即便他在我面前,我也看不見,我猜我只能憑感覺。」
「見不到那一位,會感到寂寞嗎?」綱吉才問出口就有些後悔,他厭惡自己不禮貌的探聽,像他這樣的外人不該干涉喬托的私人情感。
「不,即便還想見面,但過去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光很足夠了。」喬托的笑容讓綱吉印象特別深刻,絕對是滿足的,一瞬間喬托笑起來的模樣就像年輕時的他,「與他待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刻,我未曾感受過後悔。」
綱吉突然有點羨慕能說出這些話的喬托。
綱吉完全無法想像自己年老時的模樣,無法想像未來的變化,更不確定還會碰到哪些人,就算他自認自己的遭遇已經比一般人更多、更特別一些,但恐怕也比不過見多識廣並且帶領彭哥列度過最艱辛時期的喬托。
「我很高興你跟我來這裡,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喬托是打從心底這麼想的,雖然將這偶遇的年輕人帶回來是個意外,但他很慶幸自己這麼做,綱吉待在身邊的日子格外舒適,更是個可以愜意談天的同伴,「你有點像那個人,常常讓我想起他。」
「我?哪個部分?」
但喬托只是笑而不語,帶點皺紋的手輕輕撫上綱吉的頭頂,摩娑著髮絲,那份溫熱讓綱吉的臉頰微微泛紅,內心喜悅不已。
***
他是一個有很多祕密的男人,身分、故鄉、年紀都不明。
第一次見面就已經非常神奇了,而對方還執意推薦自己加入彭哥列,但事實證明他的加入帶給彭哥列許多好的變化,制度建立或者家族間派系的關係都因為他的存在而有所進展。同時他是個非常溫柔又善良的人,許多曾經懷疑他、冷落他的家族同伴最終都與他相處得最好,就連與我關係不怎麼樣的席夫諾拉(Sivnora),也與他成了可以喝酒聊天的好朋友。
而在我眼中,他是一個很美麗的人,雖然每個人的見解可能不同。
其實在他來到彭哥列的短短一個月後,我就有想要吻他的衝動。
我想,他對我來說真的很特別。
部下們覺得他是擁有極高裁決權且公正的顧問,當彭哥列和席夫諾拉意見相左時都由他來做最終裁判;家族夥伴們認為他是個值得信賴並且特別強大的戰力,除了我與席夫諾拉沒有人可以戰勝他;但在我看來,他是個善良又純真的人,為了一點小事就會笑得很幸福,他對人寬容,沒有貪婪的慾望,他的存在讓我的世界變得溫暖,讓我以為不曾存在的情感更加豐富起來。
「我可以現在吻你嗎?」
當我在地盤更動的兩人會議中這麼提議,他只是詫異地抬起頭望著我,露出不能理解的眼神,但那並不是厭惡。
「現在?」
「我以為我說得很清楚。」我輕笑著,喜歡他那假裝鎮定的慌亂表情,雙頰上的淺紅卻洩漏了他的內心,「你不喜歡?」
「我只是…以為不是時候,天啊,喬托,我們在討論這麼嚴肅的話題……」
說到一半,我湊上前親吻他抱怨的唇,他不得不吞回那些字句。
「你想休息了?」他問,眼神有點無奈,我總是會在他面前變得有些不成熟,因為我知道他會容許一個並不完美的我,我不必是威嚴的首領。
「我的顧問,我現在需要的是這種休息。」
我想繼續親吻他,但他的手指輕輕壓住雙唇,不允許我更靠近。
「…那麼,我有一個條件。」他很快就拿回了主動權,有些狡猾地笑著,「我想看看喬托的故鄉,就算一次也好,讓我去那兒吧。」
「是因為我們講到分配地盤嗎?你想要那塊地?」
「想要,因為是你的故鄉,我想拿到管理權。」他竟沒有任何反駁,任何想要那個地盤的幹部都是因為貪圖權力,能掌握首領曾經發跡的地基,沒有比這更好的立足點,但從他口中說出來,我卻覺得無比喜悅。
「顧問這麼做會被人詬病的。」
「那就讓其他人去做顧問,把這塊地盤交給我吧。」
「真是執著,它可不是能輕易送人的禮物…」一開始不願意鬆口的我被他這樣一拗也是沒辦法,若他真心想要,我恐怕很難拒絕,我會想送給他。
「安傑諾也想回去看看,你應該帶他去。」他又講這些事情讓我有些意興闌珊,只有他知道安傑諾是和我有近親血緣的養子,其他人都以為那就是我的孩子,「了解自己的父親,這對他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只有他知道未來的首領人選不會是安傑諾,我已經決定要交給席夫諾拉,而他想要這塊土地,恐怕也是為了讓安傑諾可以在未來還保有一片安身之地,『初代首領的故鄉』這一名目會成為很好的屏障。
「你跟他關係真好。」
「因為我把他當成我自己的兒子,他還這麼小,需要父親照顧。」這句話不可思議地安撫了我有些煩躁的心情,我輕輕擁抱他,聽他在我耳邊笑著,我又一次吻了他,這次他沒有拒絕我,我撫摸他發熱的臉頰,我知道我愛這個人,並且深深著迷。
「你的故鄉呢?你不想回去嗎?」
「我沒打算回去,這有一點原因…」他欲言又止,這是他不願意觸碰的話題,偶爾會對此表現出寂寞,我擔心他在這裡並不快樂,但他搖搖頭,「我來這裡是因為某個約定,我想完成它,並不後悔。」
***
綱吉被託付了重要任務——去拿那一位的遺物。
喬托的身體在綱吉來到這個時代後的第三個月開始惡化,開始無法走太遠的路,有人說在伴侶過世後往往另外一半也會很快離開,但綱吉實在不願意思考這件事情,可能單純就是年紀太大,身體機能開始退化了。
那個人有一間自己的房間,可以看出與喬托完全不同的生活習慣,而喬托要找的是藏在櫃子深處的一個小盒子,就連放在第幾個抽屜、抽屜中的哪個位置都能夠仔細描述出來,綱吉知道他們對彼此生活的細節都瞭如指掌。
當綱吉回到喬托的臥房時,發現幾個凶神惡煞的男子站在外頭,他趕緊衝過去,卻看見喬托對面坐著一名穿著黑色西裝的中年金髮男人,對方的眼神不太友善,轉過頭打量著綱吉,隨後才看向喬托。
「你就讓一個身分不明的可疑傢伙待在這裡?」
「我總是需要一個聊天的對象吧,他不是身分不明,他叫獄寺。」
「你還是老樣子,喬托。」對方低哼,不再糾結這件事情。
綱吉在允許下踏進了門,把喬托請他帶來的那個小盒子放在桌子上,喬托看來並不避諱眼前的男人也在場,對方也完全明白那是什麼東西。
「這個沒有跟著他一起?」男人問,瞇起雙眼。
「他似乎在最後一刻把這個脫下後藏起來,我應該尊重他。」
「畢竟這東西留給你,比讓他帶走要有意義多了。」
「吉宗,你還記得他嗎?」
「他比你更像我父親,我怎麼可能忘記?」
綱吉這時才意識到眼前的男人是喬托的兒子,也就是『澤田吉宗』,聽說這個名字是來到日本隱居後才改的日本名,曾經住過日本一段時間,但為了避開首領繼承紛爭,十幾年前搬到其他國家躲避後許久沒有回來。
綱吉聽著他們兩人斷斷續續的對話,並不清楚那些談話的意思。
喬托將盒子打開,裡面靜靜躺著一枚金色的指環,光澤仍然像新的一樣迷人,顯然曾被好好珍惜著,喬托將之取出來後放在掌心,安靜看了一會兒。
「這是直到他離開前都戴著的,」喬托對綱吉說,他的手指輕輕撫摸那金色圓環,上面彷彿還殘留著餘溫,「我一直都相信這會銘刻我們的記憶,當我看到它,就會想起我們相遇的那些時光。」
「它真的很漂亮。」綱吉由衷地說。
「我特別喜歡指環。」喬托繼續說,他的無名指上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圓不會有終結,但也只會閉合在圓環之中,我們的記憶和思念不會因為人死去而消失,但這份感情也終究只屬於彼此。」
綱吉望著喬托,那對橙色的眼睛沒有年紀所帶來的疲倦或老態,反而因為看見這枚指環而散發出光彩,映入喬托雙眼的是綱吉無法介入的美好記憶,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珍貴事物,當喬托低頭親吻那枚指環,表情虔誠而溫柔。
「我一直在期待著,會在指環的夢境中再次見到他。」
***
「閣下認為彭哥列首領對你還和當初一樣,這份信賴與喜愛並沒有變化嗎?」
「你問這做什麼呢?」
「您認為彭哥列首領還像之前一樣寵愛您嗎?不會有了其他新歡吧?」
「你這句話很失禮,維多。」
「我並非有心如此,只是我們一起奮鬥至今,不希望這一切努力全都白費,」維多看著他,那眼神充滿嚴厲的質疑,「少爺如果可以成為下一任首領,我們就還有機會,憑您跟首領的關係,這並不難啊!我們只想知道,面對那些反對您的勢力,為什麼首領不出手阻止?您獨自一人還能夠支撐多久?」
「論繼承首領的能力或者家族地位,席夫諾拉都更——」
「若少爺還不行,由您來代理不就可以了嗎?以您的能力,沒有人會反對!」
當談話結束,那些人在難以解釋的氣氛下離去,留下他獨自思索了許久。
直到我推開房門輕輕攬住他的肩膀,他才回過神,並露出苦笑。
「你都聽見了?」
「他們不知道我在隔壁,真是太好了。」昨晚我來找他,留在這裡一夜。
「就算知道又如何?他們並沒有打算掩飾企圖,」他聳聳肩,並沒有因為維多的話而生氣,「我必須說他們考慮的合情合理,這並不在於我的意願,或者你的意願。」那些人長久輔佐他與我,忠誠無比,絕非踰矩之人,會有這樣的想法也是理所當然,人都是想為自己的未來爭取些什麼,既然有能力,也有權利,為什麼不爭取更上面的位置?
我看著他的側臉,每次當他內心決定了什麼後,就會出現那種表情。
他美麗的眼眸會透著強韌的光輝,沒有人能夠改變他的決定,但偶爾我也會懼怕這種眼神,讓我沒有選擇,我們內心都太過清楚這事情將怎麼發展。
「看來,到了我該離開的時候。」
「為什麼?」我胸口有某種憤怒燃燒著,這怒火壓抑在我內心許久了,「為什麼你不照他們說的,試試看?」他總是很溫柔,對待部下、朋友、夥伴都是如此,但我從來沒有打算利用他的這份溫柔,「即使家族內很多人支持席夫諾拉,但如果我、還有守護者們願意支持你——」
「我真的不喜歡,權力鬥爭什麼的。」他阻止我繼續說下去,嘆了口氣,「喬托,你難道真的認為我想跟席夫諾拉爭搶首領之位?我討厭像他們說的當個幕後人,我不想利用安傑諾,你也知道吧。」
我擁抱著他,知道他並不會改變想法。
作為喬托,我希望他留在西西里,爭取一個能夠保障他的位置,哪裡也不要去;但身為首領我必須要求他遠離家族,讓這場可能使家族分裂的紛爭被迫中止。既然爭端是起於初代首領與席夫諾拉兩大勢力,我們兩人都很清楚這該如何完結——只要有一方退出就好。
「不過,在這結束前恐怕還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說,他則碰觸我的手背,似乎試圖撫平我的愧疚,卻讓我想向他解釋更多,「你知道我對你的信賴與寵愛,不會像那些人說的有一天會到達盡頭。」
「我知道。」
「我不願他們嘲笑你,或者輕視你,我不會有新歡。」
「喬托,我很清楚你對我的想法,他們不像我這樣了解你。」他噗哧笑了出來,我只是擔心他因此而受傷,但他總是比我更堅強,「既然你真的心不安,給我一個證明吧,我想要獨一無二的證明。」
「讓我證明對你的愛?」
「我很期待會是什麼。」他親吻我的手指,在那一刻我幾乎已經想到該給他什麼,「只有我和你才有的,證明我對你永遠都是特別的,讓家族所有人都明白,我仍然是你心中最重要的存在,我是自願離開,而不是被趕走。」
「我永遠不可能趕你走。」我皺起眉頭,不喜歡聽見任何貶低他的字眼,有時候會想著若自己不是首領,也許我就能夠拋開立場,單純為他著想,「我深深愛著你,這很難用言語表達我的感受。」
儘管我也不會待在彭哥列太久的時間,若確定了席夫諾拉的繼承地位,之後的事情將會快速變化,家族內也會出現大規模的權力異動,處理那些頂多就是一年的時間,但我還是覺得有些難耐。
「我也愛你,喬托。」
然而,光是聽到這甜美的愛語,就足夠撫平我內心所有的焦慮與煩躁。
***
「您找我嗎?」
「你來了,快,跟我喝一杯吧。」
看見喬托居然喝酒的綱吉本想要抱怨一番,卻又打消念頭,他想喬托比誰都更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醫生來檢查過,聽說情況不容樂觀。
「喬托是想賞櫻嗎?」
「花開得很漂亮了,所以找你過來,不想錯過這個景色。」
綱吉來到對方所在的外廊,從那裡可以看見中庭的櫻花如雪片般飄落的景色,綱吉端起喬托遞來的杯子,溫熱的酒水入喉,感覺特別舒服。
喬托的眼睛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但庭院滿滿粉色的花朵或許足夠他判斷盛開的美景。喬托沒有看著櫻花而是注視著綱吉,讓綱吉有點害羞,他很高興對方邀請自己,並且沒有找其他人,這讓綱吉覺得自己是特別的。
在這幾個月的相處後,綱吉也無法控制地產生了感情,他照顧對方的生活起居,每天跟對方喝茶聊天,他喜歡對方優雅而帶點幽默的談吐方式,喜歡對方柔和平靜的目光,喜歡跟喬托討論那些他看不懂的書籍,或是談起新穎的事物和想像,他覺得在喬托身邊能夠學習到很多。
綱吉想,他對喬托這個人本身深深著迷。
很難有人不被喬托吸引,他像個最好的朋友,也像個溫柔的親人,偶爾甚至讓綱吉感覺到自己被對方照顧著,他在這個時代有任何不便,都會有人悄悄替他安排,而他隱約明白是誰交代這些的。
「我很感謝你。」喬托緩緩開口,「這些日子有你陪伴讓我很愉快。」
「我真的有幫上忙嗎?」
「當然,你讓這無趣的幾個月變得豐富,」喬托輕拍綱吉的手背,那雙手仍然非常溫暖、有力,不像被告知生命不長的人,事實上喬托的臉也幾乎看不出他的狀態,總是帶著平靜的笑容,「我也很久沒有這種想法……」
「什麼想法?」
「想和誰再待久一點的想法。」
那一瞬間,綱吉的眼眶微微濕潤,來自胸口某處滿溢的感情讓他想要哭泣,感到高興的同時還有些意外於自己此刻的心情,竟會如此寂寞,不想要面對分離的時刻,他或許沒辦法像喬托那樣坦然面對重要之人的死亡。
這時一陣微風將櫻花吹落,被淚水模糊的眼睛看不清視線,竟將那張年老的臉龐看成年輕時的喬托,他英俊的笑臉上洋溢著自信和些許傲慢,卻很適合他,但那似乎是櫻花所帶來的幻影般,稍縱即逝。
***
我的愛
我即將前往日本,很快我們就能夠在日本見面。
離開彭哥列的心情竟如此雀躍,要是G知道我這種想法,或許會狠狠責罵我吧,但我無法欺騙我自己,彭哥列是我的寶物,但也是束縛我的鎖鏈。
我有很多在日本想要做的事情,我想與你去旅遊,發掘更多新的事物,我相信在那裡會有截然不同的生活,也想聽你談關於你故鄉的那些故事,帶我看看你曾經生活的那個國家。
我對你的思念一直如此濃厚,而我知道你也和我想法相同,席夫諾拉問我會不會覺得不甘心,但事實是,若能夠跟你一起,我願意放下任何職務和名譽,為你所做的所有決定,我不曾感到後悔。
直到我們死去為止,還有好幾年的時間,光是想到這件事情就足夠讓我慶幸這一生能夠遇見你。
愛你的
喬托
***
喬托的身體變得非常虛弱了。
那一天所有關心他的人都回到這棟房子,彭哥列家族的許多人對喬托仍然懷抱著敬重與不捨。綱吉很高興,對方是如此值得尊敬的人。
綱吉也是在這一天第一次看見當時身為彭哥列首領的三代首領,對於初代首領即將要離世,不管家族有多繁忙都必須越洋前來。
但當三代看見綱吉時,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你就是喬托說的那個人,」三代似乎早已從喬托口中聽說過他,「…他說很像,我還不相信,畢竟他眼睛早就看不清了,但現在看來是真的很像。」
「您、您見過那個人嗎?」
綱吉沒想到對方也知道喬托的伴侶,並且還不算陌生,三代告訴綱吉那個人以前在彭哥列也算是一個掌權人物,但後來默默引退了,帶著當時還很年輕的吉宗退出首領鬥爭,這些事情綱吉是第一次知道。
「雖然有人批評他是喬托的愛人而掌權,」三代首領的表情帶著一點可惜,「但這無法掩蓋他是一個厲害的人物,即便來到日本,也幫助彭哥列在日本的發展,若不是他退出…彭哥列當初就分裂了吧,二代雖然那副冷漠的態度,內心也很感謝他。」
三代會知道這些事情,是因為他曾經多次因為家族內部事務到日本探訪喬托,比起不想再介入彭哥列權力而表現冷漠的喬托,對方更親切地為他指引方向,在那個人的勸說後,喬托本來冷酷的態度也會軟化。
「他從來沒有失去喬托的愛。」三代看著綱吉,視線充滿感謝,「他剛走的那時候,我覺得喬托會很寂寞,但有你陪伴,讓他心情愉快很多。」
「他有嗎?我是說…喬托看起來好像一直都很平靜。」
「不可能沒事的,畢竟是他那麼深愛的人。」
綱吉在眾人都探望喬托後,最後一個進去,沒想到還有一名律師在旁,這是為了記錄喬托的遺囑,喬托身為彭哥列初代首領,肯定有很多東西必須交給其他人,但綱吉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喊進來。
「我希望由你來寫。」
綱吉有點驚慌地接受了這個最後的工作,他知道自己應當照顧喬托到最後一刻,沒有拒絕。內容很驚人,包括彭哥列內部仍屬於喬托的那部分地盤和財產的分配,還有留給兒子的財產或土地等,全都是綱吉感到非常可觀又無法想像的東西,但喬托的語氣很平靜,讓綱吉得以順利寫完,但他發覺內容中竟沒有提到一個項目。
「現在這個家也是要留給吉宗先生嗎?」
「不,」面對綱吉無心的疑問,喬托沒有感到不悅,只是微笑,「這要留下來,留給『他』,因為我總覺得他還會回來這個家。」
綱吉有一瞬間很失禮地懷疑起喬托是否因為生病而思緒混亂了。
已經離世的人怎麼可能再次回來這個家?
但喬托看起來很篤定,沒有一點懷疑。
「現在這座房子、庭院還有與這房子相關的一切,我想全部留給——」
喬托繼續把最後的一句話交代完畢,綱吉的筆尖停留在那個名字之前,他沒能夠寫下去,因為他知道那個人是誰了,微微顫抖的手不受控制,過了好一會兒後,他才終於完成那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文書,交給一旁的律師。
「我不確定你在之後有什麼打算,若你想繼續留著也可以。」喬托確保綱吉能夠安心無虞地在這裡繼續工作、生活,「想離開也可以,但如果你還想待在這裡一段時間,能幫我看看他有沒有回來嗎?他如果回來,就把這個交給他。」在喬托的允許下,綱吉將喬托遞來的信打開,讀了裡面的內容。
「好,我答應你,我會留下來看看。」
聽到綱吉說那句話後,喬托安心地露出微笑。
他知道這個年輕人不會欺騙人,不知為什麼,從第一次碰面就感覺到一份熟悉的感情以及無法理解的信任,他知道可以放心地把最重要的事交給這個人。
***
「你該醒醒了。」他將我喊醒,那體溫讓我不願意離開,我希望他可以待在我身邊更久一點,「你自從來到這裡後,就總是睡得很晚。」
溫熱的吻輕輕印在唇瓣上,分享著彼此尚未退去的餘溫,熱情地交纏一會兒後才分開,他看起來有些羞澀,我喜歡他的表情,一直如此。
「你真的不後悔嗎?」
「你是指來日本的事情,還是沒有回到原本時空的事情?」
來到日本後,他把過往的事情跟我說了,說他來自於另外一個時空,儘管這聽起來很像天方夜譚,但我相信每一個他所說的字句,我知道他不擅長騙人,也不會編造故事。
「都是,我想知道你真實的感受。」
「…彭哥列我並不留戀,我覺得現在很好。」他聳聳肩,眼神坦率開朗,他的臉龐像是朝日般閃耀著光輝,「至於原本的時空,或許感到有點寂寞,但我有一個重要的約定要完成,所以我已經決定不回去了。」
「重要的約定?」我知道這個約定,卻從來不知道詳細的內容。
「這個即便是你也要保密。」
我不喜歡他對我有秘密,但我猜想這是他與那個人之間的承諾。
這對他很重要,我希望他能完成那個約定。
「我擔心你有一天會離開這個時代,消失無蹤。」自他吐露他的過去後,我經常做這樣的夢,夢到我在找尋他,而他已經不在這個時空的任何一處。
不等他回答,我已經再次親吻他的唇,指尖撫過他的腰,我喜歡他身體的每一寸,全部都是我熟悉的模樣,我想將他的一切刻印在我的記憶中。
只有這樣,我才能確認自己擁有他,而我也屬於他。
「對了,喬托,如果你真的那麼擔心,你可以把這個房子留下來。」
「為什麼?」
「這是我們的家,不管我到哪裡去,都一定會再回來。」
***
綱吉收拾了喬托留下來的東西,他沒有取走任何東西,而是將它們放在該在的位置上,就好像一切都還是喬托生活時的模樣,每一個轉角他都感覺喬托會出現在那兒,跟他溫柔地打招呼。
綱吉一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時代,而且他也沒有回去原本時空的頭緒,他本以為當喬托離開後他身上會發生一些戲劇性的變化,卻沒有。
「你之後想去哪裡?」吉宗問坐在面前的綱吉,喬托離開前有交代他要好好照顧綱吉,「我父親說你可以留下來,讓我安排工作給你。」
「我會離開。」綱吉回答,這答案讓吉宗有點驚訝。
「我以為你想留下的,是因為父親死了嗎?」
「不,我只是…有件事情必須去完成,和他有個重要的約定。」
「和父親?」吉宗不知道綱吉接收到喬托留下的哪些東西,但喬托本來就我行我素,對他這個兒子也不見得會說那些秘密,但眼前這個人似乎是喬托信賴的人,所以他並沒有任何意見。
雖然綱吉答應了喬托會留下來看看那個人有沒有回來,但現在已經不需要再繼續等下去,因為喬托等待的人已經回來過了,喬托的感覺是對的。
「你很快就要離開嗎?」
「嗯,或許過一段時間吧,」綱吉說的話很不肯定,好像並沒有預定的時間表,「要是我突然不見了,吉宗先生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當然可以照顧好我自己,呵,你說的話和他也很像,所以父親才會…」吉宗說到一半後摀住嘴,不知不覺竟也代入了那個人的形象,就連他都如此,喬托肯定更有感覺,「…不,我失禮了,你不是他。」
「沒關係,」綱吉搖搖頭,這時候他想起一件事情,「對了,這個房子暫時委託給吉宗先生,真的就打算這樣留著嗎?」
「畢竟我那父親把這房子留給死去的愛人,」吉宗嘆息,照理說這根本不可能,所以結果而言還是由吉宗暫時接管,「但我打算按他的意思,這不屬於我,我只是幫忙打理,我永遠都不會賣掉它。」
「這樣啊,我真的很喜歡這裡…但我還有接著要去的地方,可能無法回來。」
「你接著要去的地方,是為了要替父親送信嗎?」
「啊…算是吧?」
綱吉露出模稜兩可的微笑,沒有多解釋,他將喬托離世前交給他的那封信緊緊握在手心,此刻他突然有種感覺,這裡並不是他時空穿越的終點,儘管會是漫長又未知的旅程,但他有點興奮,還有些難以克制的期待,不知道會在什麼時間點、什麼狀況下發生。
『與你在過去相遇』
那封信上除了署名外,就只寫了這一行字,好像預料到那個人一定會看到這封信並且理解意思,對於喬托的隨心所欲綱吉也有點無可奈何。
***
這一次是在陽光普照的晴日,西西里島的夏天,連海風都是溫熱的。
他全身有點疼痛,或許是因為時空穿越帶來的疲倦感。
那輛馬車就停在旁邊,綱吉感覺這一切似曾相識。
一名男人走下來,在刺眼的陽光下僅能看見修長的身形,挺拔優雅的熟悉身姿讓綱吉挪不開雙眼,對方低頭查看綱吉的狀況,帶著那人面影的英俊容貌讓綱吉想起畫中那名年輕的首領,像瓷器般的肌膚襯著閃耀的金髮,就如同藝術品般迷人,身上散發年輕才有的傲慢與稜角,暗藏銳氣的橙色雙眼對準綱吉時透出了好奇的光輝,嘴角彎起一抹從容自若的笑意。
「你從哪裡冒出來的?剛剛誰也沒看見你,你憑空出現。」
男人對他伸出手,面對那寬大的手掌,綱吉想也沒想就一把握上,讓對方將自己拉起,他對於掌心的熱度有些依依不捨,卻還是不得不回答那個尖銳的問題——他與『喬托』第一次碰面時一樣的答案。
「我來自未來。」
Fin
作者廢話:
感謝受邀參加這次初代生賀企劃的喬托x綱吉創作活動。
針對這次的『π』主題稍微想了一下要怎麼表達,就突然有了靈感,我想讓喬托和綱吉之間的感情與人生是一個完美的『環』,刻印他們所有的愛情。
綱吉最先見到的是已經與他相愛過的喬托,也就是喬托的晚年。
喬托會收留綱吉,其實是因為綱吉說的話和當初他與愛人初見面時說的話一模一樣,讓他想起了他曾經的愛人,就是那句『來自未來』,勾起了他久遠的回憶,讓他收留莫名其妙的綱吉。
直到最後綱吉才發現那個人是自己,肯定心情很震撼吧,但也沒有實感,畢竟感情這種東西還是必須自己有所體驗、相處、共度時光才有可能,但或許就是因為得到了喬托的『信』,答應要帶給對方,所以才更想完成這個約定。由於綱吉先收到信,然後才成為喬托心中的那個人,所以最終這個信還是回到喬托真正想要給的人手上,也就完成了喬托的約定,這就是綱吉『想完成約定』的想法。
兩人共度人生後才離開人世的,是彼此都感到滿足的人生,綱吉最開心的應該是他不只是陪伴了喬托大部分的生命,就連最後的時間裡都陪伴了喬托吧,他知道年輕的自己會來到這個時空,所以才希望喬托留下他們住的家等他回來。全部都是一個循環,就像圓一樣彼此相連,但這些記憶與時間又都只屬於他們兩人,沒其他人可以介入的空間,這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結局。
很感謝大家看完,希望大家喜歡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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